“小和尚,你还俗娶我吧。”
傍晚天边的云卷得霞光烂漫,沈青禾装作不在意地用枯树枝在地上划拉着。
在我抬头看不到的地方,小和尚的脸蓦地红了,然后慌乱地转身走远了。
沈青禾划拉着的手停了,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圆润的泪珠滚上了尘泥,很快陷入土里。
也是,他是寒山寺的主持底下最得意的弟子,如果不出意外,以后是要继承衣钵做主持的,我怎么会痴心忘想地让他还俗呢?
沈青禾回了家,心里翻滚着绝望和痛苦。
她通红着一双眼对阿妈说:“阿妈,我嫁。”
阿妈慈祥地笑了,仔细一看,却又看见她通红的眼,急忙问她:“你可是不愿意?”
沈青禾眼泪的泪水险些涌了出来,伴着鼻酸,她强忍着说道:“王家公子风清月朗,是我的福气。”
“是啊,虽然家里穷了点,也没有双亲,但是王家公子长相一等一地好,人也踏实肯干。”
“好孩子,那确实是你的福气。”
沈青禾坐在家里,再也不肯出去,手上绣着自己的嫁衣,一双眼睛却忍不住望向窗外,冷不丁被手上的针刺了一下。
她索性放下了活计,出神地吮吸着自己被扎破的手指。
就算我要嫁人了,也不来见我一面吗?
那天晚上,嫁衣上点点水渍,像绽开的红色梅花。
元月回到了庙里,找到了师傅,师傅正在禅房里打坐,元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脸上有又羞又一副去意已决的样子。
“师父,我想还俗。”
师傅静静地坐在原地,仍旧念着经,仿若无所闻。
“师父,弟子想还俗。”
元月朝地上狠狠地磕了一个头,圆满白皙的额头上顿时出现了一块红印子。
“师父…”
主持睁开了眼睛,看着额头抵在地上的元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元月爱上了一个女子,想娶她为妻。”
元月说着说着,脸庞并着耳垂红了一片,像是一副幽静的水墨画上忽然镀了一层粉。
“元清,把他拉到拆房去,勿再让他胡言乱语。”
“师父,弟子不是胡言乱语。”
元清走到他的身旁,拉起了他,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地说:“元月,起来吧,师父这样明显是生气了,你再这样跪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
元月被关进了柴房,却滴水不肯进,饿得头昏眼花的时候,元清打开了柴房,递给他一个馒头,带来的消息却让他晴天霹雳。
“元月,吃点东西吧,沈青禾已经嫁人了。”
元月一愣,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她怎么能嫁人呢?
她不是叫我还俗娶她吗?
她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元月推开元清递的包子,眼里带着绝望和祈求:“元清,求你,待我去见见她。”
元清敛着眼睫,同情又怜惜地看着自己的小师弟,半晌,叹了一口气:“罢了,也该让你断了这条心思。”
王家郎面如冠玉,平时爱上山上打猎。
为了娶沈家女,猎了许多珍贵的皮毛卖到了镇上,换得了聘礼和举办婚宴的银钱。
锣鼓喧天,宾客热闹,王家不甚大的房子挂满了红色的丝绸,贴上了喜庆的红字。
沈青禾死死地捏着嫁衣,泪水顺着脸颊划过,最后一眼望向窗外,她这几日吃睡并不好,有些消瘦憔悴。
窗外仍旧是一棵浓密茂盛的树,日光投下一片阴影。
穿着灰色衣衫的人并没有出现…
沈青禾抹了脸上的泪水,穿上了自己亲手做好的嫁衣。
母亲进房来,拿起木梳子,替沈青禾梳头,温婉平和的声调夹着不舍:“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尾…”
才听到这里,沈青禾的眼泪便流了出来:“你今天便要嫁人了,记得夫妻二人要相互扶持着过日子。”
沈青禾哽咽着唤了一声:“阿妈…”
“不哭,新娘子哭肿了眼睛就不好看了。”
“我不管,我就要哭,我舍不得阿妈。”
母亲被沈青禾逗得噗嗤一笑,又替她敷了面,抿了丹,描了眉,最后帮她盖上了红盖头,牵着她进了花轿。
花轿摇摇晃晃,沈青禾的心又开始痛起来。
“元月,你为什么不肯娶我?”眼泪扑扑簌簌宛若秋日的落叶,滴滴落在了嫁衣上。
元月被元清扶着,跌跌撞撞地来到了沈青禾家,沈青禾住的那间房子已经空了。
沈青禾的母亲看着他们站在窗外,不由得问了一句:“和尚,你们找谁?”
“青禾,我找沈青禾。”
“她昨日已经出嫁了,过几日才回门呢。”
元月眼里的光一下子熄灭了,他挥开元清搀扶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沈青禾的母亲奇怪地看向元清,元清行了一礼:“阿弥陀佛,小僧打扰了。”
说罢,跟在元月的后面走了。
青禾,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即便师父不同意我还俗,我也是要娶你的。
青禾…
元月的心口好像被剜了一刀,鲜血淋漓地痛着:“青禾…”
元月昏倒在了路上,大雨倾盆而落,元清扶起元月,往寺庙里赶。
元月发了高烧,昏迷不醒,整整三日,醒来的时候,似乎又变成了从前的元月。
仿佛他从来没遇见过一个叫沈青禾的女子。
敲木鱼、念经他像往常一样,做得极好。
王家郎掀了盖头,一双眼睛含着泪花怯生生地看他,他生起了几分怜惜。
他鬼使神差地凑了上去,吻了吻她的眼睛,沈青禾的眼泪却落了下来,王家郎被那眼泪烫得心里一阵疼。
“你不要害怕,我们先喝交杯酒吧,闹洞房的人都被我赶跑了。”
王家郎取来酒杯,递了一杯给沈青禾,二人喝了交杯酒,熄了灯火。
王家郎仔细地吻去了她的眼泪,才伸手扯了腰封,捏着她那细腰,细细地吻遍全身,覆了上去。
墨发交缠,被翻红浪,一夜旖旎。沈青禾的泪珠在枕边溅了几瓣,花开若雪色红梅。
三四年倏忽而过,沈青禾诞下一女,取名思月。
王家郎去山中打猎,沈青禾携幼女前往寒山寺祈福。
寒山寺香火旺盛,香客络绎不绝,主持坐在偏殿里敲着木鱼,清冷如水墨画的眼。
穿着红色的袈裟,如水中月,天上云,山间雾。
寒山寺的香客说,这是寒山寺最年轻的主持,断情绝爱,一心向佛,是不可多得的佛子。
沈青禾再游故地,只觉得满目怅然,似喜似悲,上了香后,竟不知为何,脸上痒痒的。
“阿娘,你为什么哭了呀?”沈青禾擦掉了眼泪:“为娘是被佛祖感动了才会哭的。”
正要踏出偏殿里的人听见熟悉的声音,眼睛一红,一滴泪倏然而落,又收回了脚,从另一门出去,回了禅房。
沈青禾领着小女求见主持,求一平安符,元清拿着两个平安符出来,递给了沈青禾。
“主持不愿意见你们,这两个平安符是他亲手所书,主持让我转交给你。”
“多谢小师傅。”
二人的脚步声远了,一心向佛的佛子,泪水滴在佛经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