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爹身为太师，把持朝政多年，早就不甘屈居人下。
满府的莺莺燕燕，秦家最不缺的就是女儿。
嫡女庶女，都不过是我爹拉拢朝臣的工具。
从前的我性子跳脱，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规规矩矩。
阿娘去世的早，长姐如母，教我女子八雅。
有一次我跟几个妹妹偷偷溜进爹爹的书房，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将爹爹收藏的前朝名人画家的画作打湿了一块。
被爹爹知道了免不了一顿责骂，几个妹妹都慌了。
我凭着记忆将浸湿的地方重新补上，我自认为天衣无缝，难辨真伪。
却被大姐窥出端倪，将我狠狠揍了一顿。
说［我们秦家的女子，太聪慧，活不长，要懂得藏拙。］
我当时不明白，只觉得她仗着自己是老大，故意针对我。
我讨厌了她许多年。
她进宫前还对我说。
［我进了宫，你就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可你不能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喜欢一个人，七分即可，给自己留三分余地。］
我觉得她这一辈子都遇不到自己喜欢的人了，嫉妒我罢了。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大姐是对的。
2
我跟历眠棠是青梅竹马。
他娘同我娘是亲姐妹，我俩经常在一起玩。
夫子说我的字丑，他便捉着我的手，一笔一画的教我。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看着他模样清俊，稚嫩的唇念着青涩的诗，声音像空谷幽涧。
世上怎会有这般好听的声音。
我竟羞得有些不敢看他。
他红着脸说。
［等琳儿及笄之后，我就上门提亲，让姨夫将你嫁给我，可好？］
我咬着唇低，低不可闻的吐出一个字。
［好。］
从那之后，我每天都在期盼着长大。
我爹是当朝太师，他爹是镇北将军，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我爹也有意将我许配给他。
可还没等我15岁，宫里就传出消息说大姐不行了。
爹说［中宫得姓秦，就让琳儿进宫吧。］
我跟爹说我不想入宫，他说不行，我跟他闹，他让人把我关了起来。
说我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当惯了，不懂事，送我进宫是去当皇后享福的。
我跟他说这福我不想享。
他不让我吃饭，说饿我几天，让我清醒清醒。
我饿了一天，觉得这府里我是待不下去了。
我让丫鬟偷偷给厉眠棠送信，约他私奔。
他回「好」
我们约在城门口相见，那天，我在寒风大雪中等了一整夜。
一夜风雪，等来的却是送我入宫的软轿。
我知道他权衡再三，终是后悔了。
想造反的不止是我们秦家，还有他们厉家。
效忠我爹的将军不少，可镇北将军手握50万兵马，我爹自然会会开出相应的条件收服。
如今大殷皇权四散，早就是西城的日落。
历家自然也想取代而之，归服只是表象。
在至高无上的权利面前，那一点青涩懵懂的情爱算不得什么。
我扬起那张被风雪吻过的脸，缓缓闭上眼，接受命运的安排。
我忽然很想大姐……
3
我入宫后，才知道大姐的死并不是意外，是皇帝在他帐中熏香上做了手脚。
年岁渐长，毒入肺腑，药石无医。
从她进宫开始，皇帝就没打算让她活。
太医和身边的宫人都是皇帝的人，他们都说是大姐的身子虚，并无病症。
我大姐曾派人向父亲讲述自己身子不适，恐是中毒。
父亲只是草草安排了一个太医给她把脉，也说并无异常。
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父亲视大姐为棋子，可秦家依然有她放不下的人。
纵使在她发现密道后，也没有勇气一走了之。
而我，在大姐沦为弃子后，成为父亲新的棋子。
4
皇帝刚开始也打算用同样的方法，可我天生对香过敏，从不用香。
于是他便威胁与我交好的淑妃，暗中给我下毒。
淑妃为保全自己的母家，终于还是妥协了。
她将茶递到我跟前，眼中漾着楚楚水花。
［这是清晨花露泡的雨前龙井，皇后娘娘尝尝吗？］
我看了眼盏中碧色茶汤，眉眼带笑的看着她，眼睛轻轻一眨，便也跟着生了些湿润。
［姐姐，这茶泡的可真好，可本宫这几日眠浅，饮不了茶。］
她神情微怔，定定看着我，从我的眼神中，她知道瞒不过我。
便跪了下来，低声说。
［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为远离是非，从不与人亲近，只想做天上的孤月，娘娘，不该诚心带我，拉我入这红尘泥潭。］
说完，她便将那盏茶一饮而尽，倒在了我的怀里。
那时我才明白，生活在这里的人，注定孤寡。
所有的美好都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5
我拼了命的想要逃跑，我顺着地道想要逃。
可所有的出口都被堵上，唯有留了一条通往太子东宫的出口。
这天下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
不是所有生活在黑暗里的人都能等到光的。
我在这暗无天日的宫里生活，李盛的出现，就像一道光照进我的眼里。
他看着我的眸光里，永远漾着不可言说的温柔。
那样的目光很熟悉，是厉眠棠曾经看我的目光。
虽然我渴望光，但我并没有丧失理智。
起先我并不明白，为什么太子会用那样的目光看我。
后来我细查之下，才发现皇上每年都会纳新人入宫，可从十年前，就再没有过子嗣。
更奇怪的是，这十年来，侍寝的妃子都相继病逝或出意外。
连我大姐都没有逃脱。
这两年皇上更是独居或来我宫里，可他却从不碰我。
我找到了一个三年前侍寝的贵人，宫人说她谋害我大姐被打入冷宫。
我偷偷去冷宫见了她，她和我预想的一样。
皇上患有隐疾，不能人道。
为掩盖这个秘密，每年纳新人入宫，侍寝后，又多被秘密处决。
我只觉背后冷汗涔涔。
我突然就明白过来，原来李盛一直在等我。
大殷朝廷大势已去，皇帝和太子已经无法扭转局势。
纵观后宫，唯一有机会逃出生天的只有我。
所以他教我帝王之术，他想借我延续李家血脉。
我然然一笑。
他真不愧是我的老师，想的可真长远。
大殷若早交在他手里，何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6
而我也清楚自己，不过是我爹手里的一颗棋子。
当棋子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并会成为弃子。
没有人会在意一颗弃子的死活。
在这场权力的争夺中，凭什么我就要成为被算计和牺牲的那一个。
我不甘心！
我站在花窗旁，望着碧空之上，那独一无二的明月，做了一个决定！
7
我一身轻纱罗衫出现在李盛面前，怯雨羞云地望着他。
他偏头看向我，眼底是说不清的缱绻。
我脸红的垂下头，含羞草一般。
有些事便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他搂着我低声在我耳边唤我［琳儿］
不久之后，我便有了身孕，李盛听后眉开眼笑。
给孩子取名「榆辰」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我问他［若是个女儿怎么办？］
他说［那就叫星华，如你一般，回眸一笑胜星华。］
我垂头浅笑，含羞不语。
时至年关，李盛去皇陵祭祖，途中遭遇截杀。
消息传到我跟前时，我正给榆辰做虎头鞋。
一恍神，针便扎进肉里，淌出血。
李盛对我有算计，却也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
不得不承认，那一刻，我的心是疼的。
8
他将所有的死士和暗卫留给了我。
我爹攻入皇宫的时候，下令。
［找到传国玉玺，大殷皇宫，一个不留。］
9
我缓缓脱下喜服，露出里面的一身素净白衣，随手栽下一朵瓷瓶里的白牡丹簪在鬓边。
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就在我爹来问我传国玉玺的时候，我也让贴身丫鬟将传国玉玺的消息告诉了厉眠棠。
厉眠棠知道我爹是什么人，自己是当了一辈子权臣，坐上了那个位置，怎么可能给自己留下隐患。
而厉眠棠为了那至高无上的至尊之位，能将我送出去。
如今，他又怎肯眼睁睁看着我爹称帝。
我到安华寺的时候，我爹和厉眠棠的人已经被李盛留给我的死士和暗卫尽数斩杀。
我爹已被厉眠棠所杀，他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我缓步走向他，从他怀里拿走虎符。
他望着我，带血的嘴角扯出一抹微笑。
［唯愿琳儿今后事事顺遂，长命百岁。］
我以为笑着回应［会的。］
我看着手里的虎符，长睫往下坠了坠。
10
我用厉眠棠的虎符调动兵马很快平息叛乱。
大殷的皇宫，用水冲洗了半个多月，方才恢复了往日气象。
我拿出先皇给我的圣旨和传国玉玺，踩着累累白骨一步步登上了，那高处不胜寒的至尊之位。
接受百官跪贺，高呼万岁。
我居高临下的看着满朝文武，举手投足间渐渐有了帝王威仪。
我大力整顿吏治，肃清我爹在朝中的党羽。
一年后我诞下了一名男孩，朝中渐渐有让我还政于李氏的声音。
我开始同他们讲道理，一个奶娃娃如何能当天下之主？
他们让我选几名德才兼备的贤能辅佐幼主，我垂睫浅笑。
人啊，就是这样，得寸便会进尺。
后来，我也懒得同他们讲，只要我一个眼神，自然有人会替我压下这些反对的声音。
我知道他们是在怕我，要从我手中夺走这主宰天下的生杀大权。
他们不愿承认，我一个女人也能将这天下治理得很好。
11
很多年以后，我的儿子长大了。也渐渐与我生分起来。
他身边出现一些自认为的忠臣，教他怎么从他的母亲手里夺权。
我对那些人没有丝毫手软，该打的打，该杀的杀。
只是榆辰并不认同我的做法，年岁渐长，便与我离了心，生了些嫌隙。
时至今日，我坐在那高位上，见惯了众叛亲离，早已不奢望什么母慈子孝。
皇权伴随着杀戮，让人不死不休。
我与榆辰，又是另一个轮回。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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