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容拉着谷子出门逛街去了。
还没赶得上细细瞧上那精致的瓦檐几眼，就被人大街小巷的拉着跑，偶尔磕着绊着不说，还时不时地被街边噼里啪啦的炮仗惊得一缩，实在是受苦。等到小孩子跑得快接不上气了，戚容才刚注意到似的悠悠地放缓了步子。
边呼哧呼哧地喘着，边抬头望去，正对上戚容笑意盈盈的瞳仁，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此时正气定神闲地低头睨着面前虚得双腿都在发颤的小孩子，啧啧两声摇头，脸上满满当当写的都是无奈。
那目光过于嫌弃，谷子刚想驳上两句，结果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头，才开口就是好一阵咳嗽。直咳的脑门子充血，呜呜咽咽的声音听得好不可怜。一双手颤颤巍巍地捏上那鬼衣袖，戚容毫无防备地被这么一扯，脚下一滑身形猛地一晃。好巧不巧磕上一边停在小铺门口的木板车角，当即就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
戚容“嗷——！！”
捂着后腰弹到一旁，鬼哭狼嚎了好一嗓子才直起腰来昆晃悠悠地挪回来，然后团了手敛了大半力气一把敲在小孩子脑袋上。可怜谷子才顺下了气还没好好喘上几口，就被那恶鬼一个惊雷敲得又是好一顿晕头转向，脑后登时鼓了个不大不小的包突突地疼，连带着鼻梁都冒起了酸，险些就委屈出声。
倒是戚容眼瞅着谷子抱着脑袋埋着脸闷了好一会儿，良心发现似的考虑着方才那一手的力道，一面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在那鼓胀的伤处极轻极轻地揉了揉，碰得谷子又是好一阵抖，一惊连忙撤下了手。
那手不尴不尬地停在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戚容清了清嗓子，只得换了法子干巴巴地哄上几句，可还没蹦出几个正常的好词儿就卡了壳。自知是又坏了事，只得闲了嘴。摸了摸鼻头干脆转过头去，由着视线四处乱飘。
这边瞄了对街的米酒铺咽了咽口水，时不时拿余光瞥上几眼谷子，见他还板着个黑脸抿着嘴，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没想到谷子小时候竟是个闷葫芦，戚容也只好僵硬地缓下语调开口：
戚容“有什么气你就干脆骂出来，老子还怕你个黄毛小孩的脾气？笑话！成天像个间油瓶似的泡都不吐一个……”
谷子“ ......咳咳。”
戚容“行了行了，要不爹带你去吃点心？呃那要么我们去吃肉？”
谷子“……”
戚容“……呵真足儿子大了要骑到老子上啊？翻天了还！”
谷子“心...要点心……”
戚容“啧！！你说你这什么狗脾气！！！”
看一看，瞧一瞧了啊，代写春联儿，一副十文，我可是跟着京里最好的书法班子修了好几年的，连那些个贵里贵气的皇子公主了，嘿都得来找我写春联，我写的春联啊——
NPC“哎哎哎你们可别听对面那小骗子说啥就是啥，什么皇子公主的，你们可是不清楚，他呀，进了那班子才半把个月就被丢出来啦，说是手脚不干净，藏了状元郎的墨宝！”
NPC“你这人，怎么血口喷人！”
NPC“哟呵我怎么血口喷人了！来来来，瞧瞧我家的，翠玉，都是个项个的好！”
谷子被戚容牵着，空着的一只手里抓了柄糖画。歪歪扭扭地写着什么字仔细也认不太清，只看清约莫是个什么谷，怀里还塞着好一堆柿饼糖糕之类，手忙脚乱地好是辛苦。反观戚容倒是两袖清风双手空空，边走边探头探脑地寻着肉铺子说要填填肚子，合着所有小物都给丢谷子怀里了，自个倒是乐的清闲。走到一处便远远听见了好几声嚷嚷，谷子下意识停下步子就踮着脚向那方向望去，可身子晃了晃，热闹是没凑到，反倒掉了一地的油纸点心，只得放开了戚容的手，磕磕碰碰地避开行人蹲下身一样一样地捡回来。
入了戌时，才是夜市真正热闹的时候。花灯街影，人影斜乱，明黄的烛光中，映着喜纸鲜艳的红，直教人是了眼。小孩子缩着身低着脑袋愣是把人形形色色的鞋帮子看了个遍，还险些碰上那些闺中小姐白净净的脚踝，好一盏茶功夫才勉勉强强把东西全抱在了怀里红着脸起了身。可还没松口气，一抬头，满街都是人，可就是哪儿都看不见那角墨绿色的衣摆。
哪里还会有戚容的影子，可是早就忘了手里牵着的小孩，寻了家酒馆快意潇酒去了吧？
谷子心底一慌，夜市里人来人往又人声鼎沸的，爹爹去哪了？
谷子“爹爹。”
谷子又在原地伫了好一会，却连个青灯也未等来，实在没了办法，只好抱紧了刚落在地上碰了灰的东西，挪着步子寻了个显眼的酒肆，撩了身后的衣服坐在铺外的台阶上，垂首盯着脚尖发着愣。
再怎么说也是入了深冬的时候，刚坐上还没什么感觉，待久了，一层愈深的寒意便顺着脊背攀了上来，激得人不禁牙冠发颤，几乎是让他想起了几月之前被自己亲爹卖给贩子的那个雨夜，也是自己一个人。
NPC“操什么东西！滚一边去敢挡你爷爷的路！”
就当谷子冻到快麻了半边身子的时候，一股力从身则袭来直将他踹翻在地，握的紧紧的糖画被甩出去好远，胳膊肘猛撞上青石板道顿时驱散了瞌睡虫。
浑身是酒气的粗野男人横着张充血的脸，恶狠狠地瞪着脚底下瘦小的孩子，然后一把提起人发白的衣领。竞将他整个人都给提了起来。
刺鼻的酒味熏的谷子几乎窒息，领间愈来愈收紧的力道勒的眼前花白，手脚逐渐发凉，他拼了命地去抓那醉汉扼在身前的手，紧接着世界瞬间颠倒，小小的身子被人狠狠扔了出去。
谷子人生在世不过八九载，跌过跤，摔过跟头，吃过嗖饭，穿过破衣。撞破过脑袋，生过大病。尝过被父亲丢弃的滋味，踏足过濒死的边沿，试过室息时眼前发黑的痛苦，听过被摔出去时耳边呼啸的风声和冷意，也感受过剧痛即将袭来时。接住自己的那人怀里几乎是铺天盖地卷上的冰冷，却是可称得上的炙热的温度。
NPC“你，你是个什么东西？小白脸儿？呵长得不男不女的，怎么？过来给你爷爷干？哈哈哈……”
谷子“……”
NPC“嗷！！！你！！你他妈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待眼前的浑黑褪去，谷子捂着手爬起身，火光一般闯进眼里的是一袭翻飞的墨绿色衣角和溅上那月白衫子的星点血红。霎时一股血腥味便弥漫开来，近乎一瞬间便招来了几声勾乱的脚步向此处赶来。
方才肥头大耳的男人现在正被那青衣恶鬼揪着领子一顿暴打，直砸的人满嘴是血，门牙落尽，眼泪鼻涕和血流了一脸，好不恶心。抽气和尖叫声从身后传来，
谷子迈着步子极慢也极艰难地走向戚容，脚底还是一阵虚浮。他一面歪歪科斜地晃着身子。
谷子“爹爹...爹爹……”
对面的戚容双目充血睚眦欲裂，恨不得要打死对方，才肯罢休！
却眼见着戚容怒的几近失了神志，抄起一边的酒坛子就要将那醉汉的头砸个窟窿。谷子几乎是哭着拧喊出声:
谷子“爹！！！”
戚容周身忽的一顿，手里掐着个坛子项着满脸的血污惊诧地转头看向谷子。
NPC“青！青鬼！！我我上次在街上！！！就是他拆了国字茶楼! !还伤了人！！”
NPC“这孩子看着好眼熟啊！”
NPC“ 这，这娃娃方才可是喊他爹?难不成...难不成...”
NPC“ 定！定是那鬼谷童子！！”
NPC“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NPC“青爷你饶了我吧，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
NPC“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啊啊啊...”
脚下不断传来那壮汉的求饶声和哭喊声……
谷子只觉得喉间一阵哑疼，而戚容，显然是被谷子的一嗓子喊回了脑子，此刻也僵着身死死望着对方，眼底一番情绪涌动。
身后的脚步声蓦地齐齐动了起来，极快地向中间围去，竟是那些个嘴碎的妄想着活捉了这鬼谷童子掀开他的真面目。
可戚容更快，足尖一个点地便掠了出去，一把将谷子扯了过来，将他按在了怀里护住脑袋，信手一挥，万千惨青色的鬼火便亮了起来，黑风似的鬼影随之盘旋于戚容和谷子周身，紧接着得了指令猛地冲向人群。
不知被捂了多久，险些又快两眼发浑的时候，戚容才堪堪落地，松了按在谷子身后的手，放他出来。
谷子“爹爹。”
戚容没说话，只一味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谷子，看着看着，这眼神就带出些不一样的味儿来。
谷子刚想开口解释出声，一块甜糕就被塞进嘴里，愣是堵得人一阵气短。
戚容“你他妈傻啊？打不过不会跑啊？你跑不了不会喊我啊？”
原以为这事儿应该能含糊过去了，鼓着腮帮子刚嚼上几口，就被一个戚容三连砸得胸口一闷。
谷子“我喊了，爹爹你没出现。”
戚容“你喊了？你喊了个屁！放屁都比你声音大！柔柔弱弱的就白给人欺负了去！记住了！以后有事儿了，都得大声喊爹爹，懂了吗？”
谷子“ 懂了。”
戚容“懂了就好，这小子小时候怎么这么……长大却如此强势，难道真是花城和那谢怜教出来的？”
一只孔明灯从旁边递了过来。
NPC“小娃娃，你要的孔明灯，给。”
谷子“谢谢婆婆！”
NPC“ 小娃娃你要在这灯上写个什么字？这些明灯放到天上了，千灯观里的尊的仙乐太子啊，就会听见你的愿望了。”
谷子“我给我爹爹写的。”
NPC“好孩子，真懂事！你会写字吗？要不要婆婆帮你……”
谷子“我自己写，我会写爹爹和自己的名字。”
NPC“好好好，真聪明！”
谷子一边写，一边小心去瞄身后戚容的脸色，觉发现人一个眼神都没赏给自己，只抬着头，盯着夜空里星星点点的明灯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想来怕是气还没消。
看够了， 谷子转头，望着手里写给娘亲的小灯皱着眉想了好一阵，然后，抓紧了本就瘪瘪的钱袋子，细细摸了五六个铜板出来，递给老人。
谷子“给你……”
戚容“什么？灯？这写的什么玩意儿？现在卖灯的写字这么丑了吗？”
谷子“爹爹！”
谷子的脸气鼓鼓的，最后发了狠踩了戚容一脚就抱着灯跑了，只留着个百年不食人间烟火的青鬼一脸莫名。
明黄的纸面上墨迹未干，依稀能辨出只写了两字，戚容横看竖看，瞪瞎了眼，眼光细细扫过了每一横一竖，也只能看出个鬼画符的形状来，实在要命。可也真怪不得戚容眼拙，这本就劣质的墨遇上更劣质的灯纸，刚沾上个一星半点就晕开了好大一片，摧枯拉朽的两字一笔而成，登时浸的只剩两个粗粗的黑团，着实为难。
直到点上了灯，将那明灯送了出去，戚容也没看清那是哪两个字。
末了，夜已黑深，灯火也暗了半城。谷子楼着戚容脖子，叭在他背上正半梦半醒。小孩子细碎的发梢刺得人领间微痒，戚容强忍着想要缩脖子的欲望，又将背上的小孩子向上托了托。
戚容微顿。
谷子“……你为什么……要...卖……”
这小兔崽子说的是他那个混账狗屁爹。
戚容气结，白瞎了一阵激动。
谷子“戚…”
这下是自己了。
戚容则了则脑袋试图听得更清楚些。
可歪了半晌也没听见什么下文，转头一看，好个便宜儿子！早就睡的流了一脸的哈喇子！
极嫌恶地重新转过头去，边暗想着什么时候丢了背上这玩意儿，边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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