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萧瑟拒绝。。
落雪了,每到这时候,萧瑟都会回到雪落山庄短住一段时间。
外头厚厚的雪,一盏茶前路过的商队留下的车马印迹眼下已被白雪覆盖,除了刮风呼啸声,再未听出其他。
先前他将自己困在这客栈中平淡度日,近年来,一行人总是结伴在偌大江湖走南闯北,回来待上一待,也倒是别有一番滋味,如今若要他在像以前一样守着这客栈,倒是生出乏味之感。
萧瑟想到那方外之境,天外之天,他去过一次。世人常说,域外凄寒并非空穴来风,那和尚不愧是和尚,江湖风雨江湖后,还这般耐得住寂寞。
“萧瑟,告诉你个好消息!”雷无桀哼哧哼哧跑进雪落山庄,一眼就看向萧瑟常坐的那个位置,抖去身上的落雪,声音爽朗,里里外外都透露着幸福兴奋。
“哦?什么好消息?又让你激动成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萧瑟一笑,心中也有了猜想,应该一样的。
雷无桀放下剑,眼睛睁大,认认真真地说:“我要当爹爹了!”
果然。
“恭喜你啊小夯货。”
“你怎么一点也不意外?”雷无桀歪了歪头,虽有疑惑,但脸上的笑容没有下去过。
“百晓堂的人可不是吃白饭的。”萧瑟饮一口茶水,“担心重蹈覆辙,这次谋划英雄宴开始,我便让姬雪注意江湖各派。这是也只比你早一日知道。”
“你怎么不告诉我。”
萧瑟斜他一眼,“这事总归由若依亲自告诉你更好。”
雷无桀傻呵呵地笑了,但很快,笑容停在脸上,神情倏然多了几分认真,“又有人想捣乱?”
他完全不担心,雷家附近被萧瑟安插上眼线,他这朋友就是担心他们安危。可想到上次唐家做的事,雷无桀也不由浮出担忧。
萧瑟手指轻点桌面,“目前一切如常。”
听着萧瑟的话,雷无桀心瞬间安放进肚子里,想着自己和若依的生活里即将出现一个新的小生命,咧着嘴笑出十来颗大白牙,“我孩子就认你和无心做义父,你们俩武功又高,脑子又好用,跟狐狸一样,嘻嘻,以后孩子就是有勇有谋,跟我一样。”
萧瑟听到最后一句,“嘁”了一声,这夯货一点没变,只是,无心…
“这客栈翻新后他还没来过吧!上回见无心还是我成亲那日,萧瑟,你说这天外天最近很忙吗?快半年没见了,连封信也没有,我给他写信也没有回信。”雷无桀手撑着脸颊,又满怀期待的说,“我得再给他送封信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孩子满月时回来喝酒。”
“诶,萧瑟,待我回去见见若依,我们一起去趟天外天怎么样?我还没去过呢。”
“天外天…”萧瑟耳畔出现了无心的声音。
“萧老板,和小僧一起回天外天吗?”无心含笑问道,那时是他第一次来这处雪落山庄,还未翻新,像雷无桀说的外面下大雪里头落小雪。那时萧瑟已去过一次天外天,觉得风景不错,但也止于此,思及自己那临时起意,一人一棍一马便动身,也不免好笑,“那天寒地冻的苦寒之地,无福消受。”
“小僧虽常年风餐露宿,可也盼有处可为和尚我啊遮风挡雨。”无心抬头环视了一圈这客栈,两手一摊,耸了下肩,“萧老板,这客栈该修葺一番了。”
雷无桀说他抠搜,不会修的,总美其名曰在路上的感觉,对,在路上。
第二年,无心在大梵音寺祭拜忘忧大师,那时的无心刚剿灭了天外天一众小派集结而成的叛党,平息一场叛乱。
在山门前,无心驻足回首,轻叹自语,“老和尚,无心若还只是寒水寺一个顽劣的小和尚该多好。”
他和雷无桀站在他身后,雷无桀说着跟当初相似的话,有他俩陪着无心闯江湖。
无心笑,“雷无桀,你成家了。”
雷无桀撇嘴,成家怎么了?这偌大江湖,谁规定成亲之人不能闯?就算有,他雷无桀和若依也不答应。
无心转而含笑望向抱臂于胸前的萧瑟,“萧老板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小僧那天外天,萧老板可有兴趣?”
“我要一个东西都是要全乎的。”
“送萧老板又何妨?”无心一愣,随即露出个邪魅的笑。
“口出狂言,满口胡话。”萧瑟半垂着眼帘,盯着自己毛领上雪白毛发。
“这次要是没有萧老板,我受的何止这皮肉痛。”无心舒展了腰身,歪头看着自己举起的右臂,这衣袖下赫然躺着丑陋的刀疤,他在心里惋惜,可惜了自己这身完美的皮肉。
萧瑟眉头轻轻蹙起,想起被无心留下的那个小孩,掀唇,“无心,慈悲心,渡众生。可一国之君,一门之主,最忌讳斩草不除根,养虎为患。”
无心呼一声佛号,“我一颗魔心尚能为老和尚所渡,不过是襁褓中的小儿,小僧也想一试。何况,莫叔叔和雨寂叔叔未有子嗣,我…总归得有人继承宗主之位。”
“啊,无心,你不成亲啊?”雷无桀忽然大叫。
萧瑟就在他身边,声音大到他耳朵短暂失聪,他手指压着耳朵,满脸嫌弃的往旁边挪了一步,另一手握着无极棍指出,“雷无桀。”
雷无桀嘿嘿一笑,伸手企图握那只是吓唬人的棍,棍的主人下意识将武器迅速收回。雷无桀继续追问无心,萧瑟低垂着眼眸,状似盯着自己的鞋尖,实则所有关注都落到无心的回答之上。
无心又用出家人不入红尘这理由回答雷无桀,萧瑟看着他挂着浅浅笑意的眼尾,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无心扭头与他对视,眼底盈盈一汪水,他的心被剖成千丝万缕,在小小胸腔纷飞缠绕。
不对。
不对。
乱了套了。
他与司空千落曾有过一段情,自是明白如今他与无心是何种局面,再想来,无心几次让自己跟他回天外天,应不是单纯的到好友家中小歇。
“佛说心无挂碍,自在如风。不惹尘埃事,自当不应被儿女情长之事困扰。”萧瑟幽幽回应雷无桀对无心的追问,以无心与他的默契自然能听出这话对谁说,说何事。
无心勾唇一笑,“萧施主,花开一季,人活一世,皆是因缘,顺其自然。”
他与无心之后再见就是在雷无桀大喜之日。
宾客散去,萧瑟和唐莲看着一桌喝得伶仃大醉,趴在桌上的几位好友,本就喝了不少酒头有些疼的两人,眼下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千落、沐春风还有小神医就交给你和天女蕊了。”萧瑟见旁边那个脸颊熏红的白衣和尚,“我将无心送回房。”
萧瑟握着他右手手腕搭在自己肩膀上,架着人起来,可走到廊上却故意,双手松开,无心身子一软直直往旁边倒,放开手的那人立刻将人拦腰捞回来。
方才帮两位新人挡了不少酒,明里暗里也给无心挡去许多,竟还是醉了。
萧瑟将他温柔地丢上床榻,拉过被褥将人裹得严实。人不满地哼两声,一把挥开了身上束缚,翻了个身。萧瑟冷哼一声,不知从哪抽出无极棍在手上转了两圈,“叶宗主是养尊处优惯了,敢装醉让我伺候你。”
走南闯北,他们在各地数一数二的客栈住过,也在破败的草庐里同榻而眠,无心睡相怎一个安分可言,入睡时何种模样,醒来时一分不差,哪怕是伶仃大醉后。
无心浅笑,坐起身,伸手轻而易举地抽出萧瑟的武器,掂了两下,“萧老板吓唬人的招数我都看遍了。”
无极棍被无心把玩,他波澜不惊,转身倒水喝,任无心那灼热如火的视线端详自己,“有什么事?说吧。”
“小僧确有一事需要萧楚河出手相助。”无心话音才落,萧瑟手指敲击桌子的动作一顿,收了手,理着衣袖问,“事关萧崇?”
无心点头,颇为无奈,“上次那叛乱,我从留下的那些人入手,溯源追查到后头有你那二哥的手笔。”
当年那些人发起叛乱,战线之长,所用兵器所耗钱财,绝非几个小门小派能供给。萧瑟并不是未曾怀疑过背后有其他势力支撑,只是早早便让百晓堂探子退离天外天,情况不明,只得提醒无心,此战未完,敌暗我明,静候时机。
见萧瑟神情变得认真,无心反而施施然笑起来,越想越觉有趣,放下手中之物,“人人说天外天远不及当年,不足挂齿的蝼蚁,可江湖上谁不忌惮对天外天,魔教一点动静,中原一片风声鹤唳。”
“可是萧瑟,我不喜杀戮,更无心争权夺势,惟愿守一方桃源,天外天人人安居乐业,平安度日。那天启,我若前去,免不了再掀血雨腥风,还是劳烦萧老板替我传书一封?”他慢慢将手拢住萧瑟桌角上那只握成拳的手。
他警告过萧崇。萧瑟在皇位送给萧崇时便言,江湖庙堂应不相交,更是直言,天外天不能动,叶安世更不可以。
“其实,我也不惧,只是那时,我们变成了对立面,刀剑相向,和尚我可不想见那副景象。”无心有些惋惜似的摩挲眉心,既为宗主,在其位谋其职。
萧瑟明了,这也是想让自己转告萧崇的话,战与不战,叶安世不惧,天外天更不惧。
沉默半晌,萧瑟稍稍抬起脸看他,“叶宗主请人办事一点好处不给?是想空手套白狼?”
“无论这忙帮与不帮,萧老板想要什么,无心都当竭尽全力给萧老板取来。”
萧瑟看他这副不正经地调笑样,那黏糊的眼神让自己这那颗心似晃了起来,竟有一丝飘然悄然钻出,无知无觉地落进眼里、唇边。
无心见状也是心头轻震,只是萧瑟接下来的话,确实让他心一下沉下。
“无心,我不愿失去你这朋友。”
话里有话。
这次轮到一向反应极快的无心,怔愣许久。
怎么一向口如悬河的两人交锋,就变成了时不时的沉思不语?在这样的沉寂中,萧瑟总会感到少有的煎熬。
茶水浇进杯中的清脆响声打破了宁静,无心话音随之响起,“萧瑟,此事你深思后再决定。应与不应,各有利弊。那句箴言是萧崇心中的一根刺,而你就是他的心头大患,心魔缠身终成魔。倘若一日,萧崇与你兵戈相向,我会助你踏碎天启。但愿是和尚多虑了。”
无心起身,路过萧瑟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不想失去你。”
萧瑟伸出手,白衣掠过他指尖,没能抓住,“这么晚了,去哪?”
“回天外天。”
无心生气了,萧瑟颇有几分愁,“不道而别…”
挽留的话还没说完,白衣人已使轻功飞远,那夜后,他便没再与无心见过面。
“去写信,我亲自去一趟。”萧瑟喉咙发痒,轻咳两声。
“等我回一趟雷门再一起去。”
萧瑟深吸一口气,“若依如今正需要你照顾,你倒好,要跋山涉水去那天外天,夯货。”
“哦哦哦对对!我这就去写信。”雷无桀猛地起身,动作太大撞到了桌角,茶水溅出,飞溅弄湿了萧瑟的手指。
雷无桀侧头看萧瑟,好奇地问,“萧瑟,前去天外天,路途之远,你什么时候这么不怕麻烦了?”
“上次救人是,上上次自己一个人跑天外天去找无心也是,没跟我们知会过一声!自私!”
萧瑟顺手拿起手边木架上的书朝他砸过去,淡淡道,“还不快去。”
雷无桀接住朝自己飞来的书,小声嘀咕,太不够意思了!
萧瑟指尖在桌面上来回游走,借着湿意写下了四个字。
凭心而动。
他总共就来过天外天三次,一次是两年前见无心,一次是一年前救无心,再是当下,眼前场景,与他前两次所见都不同。
红梅开了,天外天上上下下挂着同它一样红艳的布,好几处还粘贴着双喜,里头鼓乐喧天,谈话声和笑声汇成一片,驾着风声传出。
亭下守卫正好换班,出来的两名守卫腰上挂着壶酒,上头也贴着喜。
“来者何人?”终于其中一人发现了他,嘴里嚷道,“我宗大喜之日,不沾晦气,赶紧滚。”
大喜之日?萧瑟周身陡然生出冷然杀意,他该不顾无心意愿将探子安插进天外天,省得人在天外天胡作非为,自己还一无所知。这难道就是把他当朋友?把雷无桀当朋友吗?
一簇簇火苗极速聚拢成一团巨大的熊熊燃烧的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