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解雨臣提着让伙计备好的年货踏进了黑眼镜的四合院里。他看见黑眼镜眼上蒙着黑布,一个人在院子里胡乱走着。海棠树离他很近,他也一步一步走向那里。
那人似乎能察觉到解雨臣的气息,头都没回就笑着打趣道,“解当家不好好在家里过年,来我这里是要跟我赏烟花吗?”
他语气轻快,掺杂着玩笑与戏谑,一如当年那句“是要来和我团聚吗”。
他总是这样云淡风轻,什么也不在乎。解雨臣沉默着走到石桌旁,把东西放到桌上,注意到桌子上放着一个灯笼。他在心里叹口气,说,“你的眼睛还好吗?”
黑眼镜边伸手摘黑布边向解雨臣的方向走来,他装作没有听到解雨臣的话那般,笑着开口说,“这灯笼是我在街上顺的,送你玩。”
解雨臣看见他露出浅灰色的眸子,像灰色的月亮,不够耀眼却足够独特。黑眼镜有一张好看的脸,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没戴墨镜的样子。他很快从大衣里侧掏出新的墨镜,很自然的架在鼻梁上,——这是解雨臣没见过的,圆的,像个算命先生。
解雨臣移开视线,说,“我不玩这些。”他又问,“你的眼睛怎么样?”
黑眼镜笑着说,“你的脾气变好了很多啊。”
他故意岔开话题,还笑的一脸无所谓,解雨臣有点生气,说,“你别打岔。”
黑眼镜不说话了,就盯着解雨臣看。解雨臣毫不畏惧的回视他,似乎要打穿他的墨镜去审视那双被藏起来的眼睛。
黑眼镜叹了口气,说,“放过我吧老板。”
解雨臣没说话,依旧盯着黑眼镜,他很平静,又好像要在这种无波无澜中卷起狂风巨浪。
黑眼镜说,“瞎不了。”他笑了笑,又说,“可能这辈子真的不可能摘下墨镜了。”
解雨臣看见他嘴角的笑一点一点掉下去,他好像有点后悔这样逼他。
黑眼镜之前是可以不戴墨镜看东西的,焦尸案加重了他的眼疾,墨镜成了他的必需品。解雨臣以为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的眼睛多少会有所好转,但如今看来,似乎一直在更严重。
解雨臣好几次想张口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黑眼镜又开始笑,对解雨臣说,“老板来我这里过年,我怎么样也要包点水饺招待招待。”
黑眼镜总能轻松化解解雨臣的不知所措,他很会照顾他的情绪。解雨臣也只想赶紧把那个沉重的话题丢到一边,说,“青椒肉丝馅的水饺吗?”
黑眼镜盯着解雨臣的脸,笑着说,“老板喜欢就可以做。”
解雨臣别过脸去,假装气定神闲的去碰那个灯笼,问道,“真的是你偷的吗?”
“我可是守法的好公民,”黑眼镜语气慢悠悠的,“没什么事自己做的。”他笑了一下才继续说,“想着送你解解闷。”
解雨臣放在灯笼上的手轻轻颤了一下,他默默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淡淡的说,“没看出来你手上功夫这么好。”
黑眼镜就笑,说,“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解雨臣看他一眼,没说话。
今年有今日。他想,感觉不错。
黑眼镜还真像模像样的包起来水饺了,不知道他怎么说服的程子,大过年的还过来给他送了一趟食材,程子看起来还挺高兴,笑着叫他当家的,还祝他们新年快乐。
解雨臣说他,封建贵族果然会压迫劳动民众。黑眼镜就说,都是为了凸显民众的价值。
黑夜降临的时候,解雨臣面前放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身边是笑着说话的黑眼镜,他们没有做几个菜,明明算得上是个寒酸的除夕,却好像过分温馨。
黑眼镜给他夹菜,让他多吃点。
灯笼被黑眼镜挂在海棠树的树枝上,孤零零的在夜里闪着微弱的光。外面的鞭炮噼里啪啦的响,胡同里有小孩子玩笑的声音。
黑眼镜说,“已经好多年没这样过年了。”
是啊,解雨臣想,他的每顿所谓家庭聚餐都是一场猩红的鸿门宴。
他们开始喝酒,已经有烟花在天空绽放了,融入星夜,又很快离开。
黑眼镜说,“解雨臣,你知道为什么程子会过来吗?”
解雨臣看他一眼,想着,还不是你会忽悠。可是他听见黑眼镜说,“程子知道你在这里,他说,‘当家的总是一个人过年,怪冷清的。今年不能这样了。’”
解雨臣看见黑眼镜嘴角挂起笑,他说,“你要学会放过自己。”
黑眼镜说着就挑挑眉,抬起手中的酒跟解雨臣的酒瓶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一刻,无数烟花直冲长空,天光大亮。
黑眼镜说,“新年快乐,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