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杨生拂动琴柱,调试琴弦,信手弹奏起来。琴声悠扬欢快,听得人如痴如醉,心旷神怡。庭院里的花朵似乎都在同一时间绽放,乳燕成双成对地飞来飞去,黄莺也互相唱和起来。
小姐听得入神,低垂着蛾眉,目光流转,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直到听到“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这句歌词,才猛然睁开双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带,两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就像喝醉了酒一般。随即,她雍容优雅地站起身,转身走进了内室。
杨生错愕不已,只得放下琴,呆呆地看着小姐的背影,魂不守舍,仿佛泥塑木雕一般。
夫人见状,命他坐下,问道:“师傅刚才弹的是什么曲子啊?”
杨生故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回答说:“这首曲子虽然是家师传授的,但我也不知道它的名字,所以想等小姐赐名。”
可是,小姐久久没有出来。夫人便派侍女去询问缘由。侍女回来禀报说:“小姐刚才吹了半日风,有些着凉,身体不适,无法出来了。”
杨生怀疑小姐已经察觉了自己的心意,心中忐忑不安,不敢久留,便起身向夫人告辞说:“听说小姐身体欠佳,贫道实在放心不下。想来夫人定然要亲自照看,贫道就先告辞了。”
夫人拿出金银财宝想要酬谢他,但杨生婉言谢绝了:“出家人粗通音律,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怎么敢收取赏钱呢?”
说罢,杨生再次向夫人行礼道别,转身走下台阶,离开了。
夫人担心小姐的病情,赶紧去寝室探望,发现她已经好多了。小姐回到房间,询问侍女:“春娘的病怎么样了?”
侍女回答说:“今天已经好多了,听说小姐在听琴,已经起床梳洗打扮了。”
这春娘姓贾,乃西蜀人氏。其父原是上京在丞相府做事的,对郑司徒家多有帮助,可惜没多久便病故了。那时春娘才十岁光景,司徒夫妇见她孤苦无依,便将她收在府中,与自家小姐做伴。她比小姐小一个月,生得容貌清丽,仪态万千,端庄尊贵之气度,虽不及小姐,却也是个绝色佳人。论诗才,她敏捷奇巧;论书法,她笔走龙蛇;论女红,更是心灵手巧,无一不与小姐相当。小姐待她如同姐妹,片刻也不忍分离,二人虽名为主仆,实则情同手足。春娘本名楚云,小姐见她天性纯良可爱,便引用了韩愈“君诗多态度,蔼蔼春空云”的诗句,为她改名为“春云”。府中上下,都唤她作“春娘”。
这日,春娘来见小姐,开口便问:“今早那些丫鬟婆子们都在议论,说是中堂来了个弹琴的女道士,生得貌若天神,弹得一手好曲子,小姐还一个劲儿地夸赞。我那时偏偏病着,无缘欣赏,现下倒想起这事了,那女道士怎么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呢?”小姐听罢,脸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半晌才低声说道:“我素来惜身如玉,心意坚定,不轻易与外人接触,春娘你是知道的。今日却被那女道士所骗,受此奇耻大辱,叫我以后如何有脸见人?”春娘听她语气不对,心中一惊,忙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小姐答道:“那女道士容貌的确俊秀,琴艺也确实高超……”说到这里便突然顿住,欲言又止,面露难色。
春娘问小姐:“那女道究竟是何等样人?又说了一些什么话?”小姐答道:“那女道士先弹奏了一曲《霓裳羽衣曲》,接着又弹了几首曲子,最后弹奏的是帝舜的《南薰曲》。我呢,也依照当年吴国季札评论音乐的先例一一作出评价,并在这之后请她不要再弹了。可那女道士说还有一曲新声要弹奏,竟是司马相如挑逗卓文君的《凤求凰》!我起初并未在意,可后来仔细一瞧,此人容貌气度都与寻常女子大不相同,定是女扮男装,想来府中一饱眼福!只恨你当时病着,若你在场,定能一眼识破他的伎俩!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与一个陌生男子半日对坐,还面对面地说话,天下哪有这样的事情?这事羞于启齿,就是对母亲我也难以说出口,若非是你,我又能和谁倾诉呢?”
春娘听罢,笑着说:“《凤求凰》又不是什么稀罕的曲子,小姐莫不是自己杯弓蛇影了吧?”
小姐正色道:“哪里会呢?此人弹奏的曲目都是有讲究的,若非有意挑逗,又何必将《凤求凰》放在最后弹奏?况且,这世上女子,容貌有清秀的,也有健壮的,可这等英气勃发、气度不凡的人物,我可从未见过!依我看,定是最近新科进士齐聚京城,其中必有人耳闻我的名字,故而想出如此办法,前来一探究竟!”
春娘接口道:“若这女道士真是男子,且看他容貌俊美,气度不凡,又精通音律,想必是位才华横溢之人,说不定真是司马相如再世呢!”
小姐听罢,笑道:“就算他是司马相如,我也决计不会做卓文君的!”
春娘忍不住打趣道:“小姐这话未免太过可笑了,卓文君是寡妇,小姐是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且卓文君是有意跟随司马相如,小姐您只是无意间听了几首曲子罢了,这二者怎么能混为一谈呢?”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倒也快活。
一日,小姐正陪着夫人坐着,司徒大人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新出的金榜,递给夫人说道:“女儿的婚事,咱们至今还未定下来,我想着不如从新科进士中为她挑选一位如意郎君。我打听到今科状元名叫杨少游,淮南人士,年仅十六岁,此次殿试更是得到了皇上和诸位考官的一致赞赏,称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而且他还相貌俊美,气宇轩昂,将来必成大器,最难得的是尚未婚配,若是能得此人为婿,我也算是如愿知足了。”
夫人听罢,不置可否道:“咱们也不能光听别人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还是得等亲眼见过之后才能做决定。”
司徒大人笑着说:“这有何难?我来筹划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