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栗太子被废时,周亚夫在景帝面前力争,言辞切直,大拂景帝之意。梁王因吴楚一役亚夫坚壁不救,也记着旧怨,常向太后诉说亚夫短处,太后告知景帝,景帝愈加不悦。及梁王刺杀袁盎,王皇后之兄王信在景帝前力替梁王解说,后来梁王得以保全,太后感激王信,一日对景帝说道:“皇后之兄王信应该封侯。”景帝听了正合其意,但口中却说:“应与丞相计议行事。”景帝即召丞相周亚夫告之此事,问其意见如何,亚夫奏道:“高皇帝先前立下誓约,说是非刘氏不得封王,非有功不得封侯,若有背约,天下共击之。今王信虽是皇后之兄,并未立功,若封为侯,未免有背誓约。”景帝被亚夫说得默然无语,只得将此事作罢。但心中以为亚夫借着高皇帝来压制他,暗自蓄怒。
适值匈奴王徐庐等六人降汉,景帝意欲各封为侯,以劝后来投降之人,周亚夫又谏道:“此辈背叛其主来降陛下,陛下封之为候,将来何以责人臣之不忠者?”景帝见亚夫事事与自己反对,此时再也忍耐不住,拂然变色道:“丞相所议不可用。”便尽封徐庐等为列侯。亚夫见景帝发怒不听其言,因此告病辞职,景帝也不挽留,即下诏以桃侯刘舍代为丞相。
周亚夫自罢相之后不免失意,但仍在长安居住,岁时以列侯入宫朝见。景帝念亚夫立有大功,虽然因事触忤,但已将他免相,既往不咎,仍旧照常礼待,不时召入谈话。
一日景帝无事坐在宫中,恰值太子刘彻来见。原来汉制太子每五日朝见一次,即坐东厢省视御膳。景帝一见太子,忽然触起心事,因念太子年纪尚幼,自己若有不测,须先选择大臣辅佐幼主,遂记起周亚夫是先帝临崩嘱咐之人,其人材干可用,但性气过于倔强,如今家居无聊,谅已自知改变,不如趁太子在此,将他召来当面试他一试,若才堪大用,将来也好做个顾命大臣,否则还是预先除去,免贻后患。主意想定,即遣人往召亚夫,一面密嘱御厨为赐食计。左右奉命去预备,不消片刻,亚夫应召到来。见景帝兀坐宫中,行过了拜谒礼,景帝赐令旁坐,略略问答数语,便由御厨搬进酒肴摆好席上。景帝即命赐食,亚夫不好推辞,不过席间并无他人,只有一君一臣,已觉有些惊异,及顾视面前,仅一酒巵,并无匕箸,所陈肴馔又是一块大肉,虽已蒸得烂熟,未曾切碎。亚夫以为是宴会现场服务人员的疏忽,不觉怒意勃发,顾视尚席道:“可取箸来。”尚席已由景帝预嘱,假作痴聋立着不动。亚夫正要再言,偏景帝向他笑语道:“这还未满君意么?”说得亚夫又恨又愧,不得已起座下跪免冠称谢。
那么汉景帝请周亚夫吃饭,为什么不给筷子呢?
其实汉景帝是想告诉周亚夫,你今天之所以有这么大的荣耀(一块大肉),都是我们皇家给你的。你既然得到这份荣耀,就要按咱们皇家的规矩来办。不错,传统吃饭的方法是要有筷子,是要切了吃。但是我当皇帝偏不按这样的规矩办,我就要你用手拿着吃。周亚夫最后没有明白汉景帝打的哑谜,他只是感觉汉景帝是在羞辱他,所以景帝才说了一个起字,亚夫便起身掉头径出。
周亚夫出名,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他一生主要打了两场大仗:一场是和匈奴作战,打败匈奴入侵;一场是用三个月时间平定“七国之乱”
第一场大战,让周亚夫出名的是“细柳阅兵”。汉文帝去细柳阅兵,周亚夫要求汉文帝遵守军营的纪律。因为这一点让他在军中声威大震,军队的纪律性非常高。
古代名将对军队纪律性的要求都很高,孙武为了强调纪律,杀了吴王的两个妃子。但像周亚夫这样要求皇帝也要遵守军营纪律的,古今只有他一个。
第二场大战周亚夫得以出名,是他严格执行作战计划。叛军对梁王进行猛攻,梁王让周亚夫前往救援,周亚夫却不去救。周亚夫不去救的原因,是因为他是以十万中央军打五十万地方叛军。如果直接去救,肯定打不赢。他的策略是先断叛军的粮道,再用“示弱”的方法让叛军骄傲松懈,最后设伏奇袭叛军。这套策略要想成功,就必须以梁王为棋子,让梁王坚持死守拖住敌人。但这话不能对梁王说,毕竟人家是王。最后证明这套组合连环拳非常有效,因而三个月就平定了叛乱。
周亚夫这两件事虽然做得非常好,不过也出现了一些隐忧:一是让皇帝产生猜疑。汉文帝虽然表扬周亚夫,但是如果军队不把皇帝当回事,只听将军的,一旦将军造反,那就太危险了,所以汉景帝把周亚夫从将军提为宰相。明在提他,实际上也是剥夺他的兵权;二是他得罪了梁王等皇室成员,也为他后来当宰相埋下了隐患。
周亚夫当上宰相后,显然不适应这个角色,他把在军营里的那一套严格用在朝堂上,讲规矩,讲纪律。汉景帝要废黜太子刘荣,他按规矩坚决反对;窦太后想封哥哥为侯,他按规矩坚决反对;汉景帝想拉拢分化匈奴,封投降过来的五人为侯,他按规矩坚决反对。汉景帝实在受不了了,才想到这个请他吃饭不给筷子的办法。
周亚夫要是聪明,应当像樊哙那般二话不说拿起肉来就啃,懂得何为君臣之别,安然接受皇帝的安排,他也会像樊哙一样飞黄腾达。
此时太子刘彻也在旁边,两眼注视亚夫未曾稍歇,及亚夫走出,景帝便问太子道:“你何故频频看他?”太子对道:“此人面目可畏,必能作贼。”景帝目送亚夫出外后说道:“因此小事便自怏怏,不可为少主之臣。”从此景帝便有除掉周亚夫之意。
过了些时候,周亚夫之子见父亲已经年老,便想替他预办后事,特向尚方掌供御用食物之官,买得甲楯五百具,作为他时护丧仪器。尚方所置器物本有例禁,可能亚夫儿子贪占便宜秘密托办,周亚夫并不知道。
若彼此不结冤仇,也就无人管此闲事,谁知亚夫之子倚着侯门势力,举动有错并不检点,反要虐待工人,昼夜命其作工,不许休息;而且各人应得工钱,又故意留难不肯发给,弄得一班佣工人人怀恨,便将此事上书告发,说他私买禁物意图不轨。景帝正好深忌周亚夫,见了此书,正好作为罪证派吏审问。有司奉命传到亚夫,问起此事,亚夫自想与我并无关系,因此不肯对答,有司无法,只得据实奏闻景帝。景帝见亚夫始终倔强,心中大怒,便骂道:“朕也不用他对答。”遂命将此案直送廷尉。亚夫儿子听后慌忙过视,见乃父已入狱中,才将原情详告。亚夫也不暇多责,付之一叹。及廷尉当堂审讯,竟向亚夫问道:“君侯何故谋反?”亚夫答道:“臣所买者乃是葬器,何谓谋反?”廷尉道:“君侯不欲反地上,也是欲反地下,何必讳言!”亚夫生性高傲,怎禁得这般揶揄,索性瞑目不言,仍然还狱。一连饿了五日,怒气上冲,以致呕血数升,气竭而亡。
景帝闻亚夫饿死,立即下诏封亚夫之弟周坚为平曲侯。又封王信为盖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