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讲的故事我都听到了,我其实不是小人。”听完几个同学的故事,王义委屈地说:
王大狗是我的伯父,王二狗是我的生父,王小妹是我的姑姑。因为家里穷,父亲、姑姑和人家做的换亲。我还有个叔叔叫王三狗。
我出生前生父就去世了,妈妈后来又嫁给了我的叔叔,也就是我的养父王三狗。
王三狗对我很好,我小时候以为他是爸爸,长大后才知道他是叔叔。
我从小多病,很多时候是在姥姥家生活。大舅何志刚与我姑姑结的婚,所以也可以叫他姑父。
我和舅舅一家都很亲,他们也常常逗我玩。我的头发都是大舅帮我理,他常给我推光头,说是凉快,其实是他图省事。
推光头也罢,可他帮我推时总是先弄个怪怪的发型,然后让我照镜子,问好不好?看到自己的怪模样,我气得直跺脚,大家哈哈大笑,大舅接着才帮我推光。
姥姥家每年秋天都要腌很多咸菜,好像有几缸。腌咸菜是如皋农村每家都要做的事。冬天没青菜,只有白菜和萝卜,咸菜、萝卜干就是全家下一年的主菜。
姥爷是个很严肃的人,规矩很多。比如蹲下时不能叉开腿,吃饭时不能把筷子插在碗中,吃饭中途不能上厕所......这些规矩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直到现在我都不自觉地遵守着。
因为小姨不同意为二舅换亲,还跟一位外地人走了。 姥爷觉得没脸见人,有一天夜里上吊自杀了。
姥爷去世时,我上小学二年级,因为年纪小,并不感到悲伤,反而觉得人多好玩。当时刚刚实行火化,就是人死了一定要火化,但火化后的骨灰随便家属怎么处理。大舅为姥爷买了一口好棺木,里边再装上骨灰盒和被子衣服,然后埋到地里。我不知道死者火化与不火化区别在哪里,棺材里面装死人或者装骨灰不是一样吗?
外公的丧事办完了,想不到大舅和我妈竟然商量起了分摊费用的事。
"总共花了三千块,咱们平摊吧。"大舅说。
"为什么平摊?你是儿子,父亲都是跟你过的,年轻时也一直帮你干活。"妈妈争辩道。
“可是父母生了我们四个,老二没成家就算了,小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你也是有家有子的人,怎么能一毛不拔呢?”
回家以后,妈妈砰地一声关上房门,我在外面听到她的哭声。
过了一会儿妈妈又冲出来,双眼红肿,脸上满是愤怒。
我从来没见过妈妈这么生气,她通常都是通情达理的。看着她在堂屋里踱来踱去,拳头紧紧地攥着,我不禁有些心疼。
后来我到舅舅家去,我跟大舅说:“妈妈为了你才嫁给爸爸,爸爸死后又嫁给叔叔,妈妈为了你付出了一生的幸福,你还和她计较几千块钱?我爷爷去世你花了多少?”因为换亲,我爷爷就是大舅的岳父。
大舅十分难为情,答应以后不提了。
就这样,一场可能会伤及亲情的争吵被我化解了。大家都夸我懂事。
姥姥瘦小精干,一直有哮喘病,到了冬天犹为严重,咳得喘不上气来,临终前在床上躺了几天,大舅要找大夫治,姥姥坚决不让,还说自己八十多了,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大舅问她想吃什么,她想了半天说想吃西瓜,可那时正是冬天,哪里去买西瓜呢?这成了老人家最后的遗憾。
姥姥去世,大舅再也没有提过与妈妈分摊费用的事。
以后我就很少到舅舅家去了。
三年前的那个冬天,西风凛冽,天寒地冻,一向身体硬朗的父亲(叔叔,后文中的爸爸都是指叔叔),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与世长辞,永远离开了我们。从此,往事历历,只留下无尽追忆。
父亲没有上过学,当了一辈子农民,种了一辈子田,履历简单得像一张白纸,如果用四个字来概括他的人生,那就是“毫不起眼”。但是从小到大,父亲用他的勤劳善良养育我们长大,父亲是天,父爱无边。
我的童年正赶上吞糠咽菜,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年代,生活的艰难让日子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但和大多数同龄人相比,我还是幸运的,因为有来自父亲更多的关爱。有的家庭,父亲就是威严的象征,总是板着一副凶巴巴的面孔,而我的父亲却永远和蔼可亲。母亲严厉,父亲和气,严母和慈父成了绝配。印象中,做错事或者在外面闯下祸端时,母亲不会放过,父亲则会像母鸡护小鸡那样护着我。从记事时起父亲从没打过我,哪怕只是打一巴掌,即使骂也很少有过。只有一次我偷着跑去小河里玩水,才惹得父亲大发雷霆。
家后面有一条小河,这是夏天里孩子们的乐园。每当酷热难耐时,我们就会瞒着大人跑到河里游泳。小河平时水不多,看上去清清浅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可一旦上游下大雨大水就会突如其来,速度快得让你根本反应不过来。
有一天中午天气热得像个火炉子,趁着父母下地没回来,我经不住诱惑就跑到河里。正玩得尽兴,背后传来父亲暴跳如雷的叫喊,回头一看父亲黑着脸站在那里,不知道是太热还是着急,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原来他下地回来到处找不见我,就猜到我到河里来了。父亲虽然处处迁就我,可在玩水这件事上绝对不姑息。
在那些难以果腹的拮据日子里,早饭一般是用少许米和菜、土豆搅合在一起熬成的杂拌粥,给我另开小灶用小米做粥,相比之下我的饭非常金贵。逢年过节偶尔吃一顿肉能让我兴奋好几天,父亲总是抢着啃用刀子也刮不下多少肉的骨头,他老说骨头好吃,我当时真的以为骨头好吃,其实父亲是想让我们吃肉时能够心安理得。
那年头地里的收成看老天爷的脸色,家里的收入得勒紧裤带省着。为了补贴家用,父亲养了一只小羊羔,出工时带着镰刀和绳子,回家路上再捎带着打草,日复一日硬是把羊儿喂大了。腊月来了,年关也近了,逢年过节正是农家最需要钱的时候,父亲就卖了老羊过年用,再接着养老羊生下的三只小羊。
这个世界上勤劳可以创造财富,而且勤劳本身就是一笔财富。父亲这一辈子别无长技,勤劳却是有目共睹。他的汗水和勤劳,也是我们一家能够熬过那段艰难岁月的法宝。
父亲虽然身体瘦弱,却是家里的顶梁柱,几乎所有的重体力活都留给了他。推磨、喂猪、掏猪圈这些活儿他责无旁贷。特别是农忙时碾场,都要自己推巨大的石碾。父亲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一圈又一圈,一会就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父亲脸上的皱纹成了汗水流淌的通道,横七竖八地淌满了脸庞。但他从没说过一个“累”字。
父亲也是田里的一把好手,除了队里分的自留地,还见缝插针地把坟边荒地开垦出来精耕细作,和他稳妥的性子一样,父亲侍弄庄稼仔细认真,锄草、浇地一丝不苟,一样不漏。
妈妈很勤劳,只要听说村里有什么零工活,比如挖土坑、装卸电线杆、装卸水泥之类的,都是跟着父亲一起做,每次都是一身汗,一脸灰,可是只要一回到家里,妈妈就在刷洗一家人的衣服,或者忙着喂猪喂鸡。没有累倒的母亲,只有干不完的活。
从前跟着妈妈一起出去,她总是冲在最前面,我们要小跑一下才能跟得上她的步伐。而行事磨蹭,性子慢悠悠的父亲总是要掉队,隔段时间就要等他一下。母亲的性格和她走路的速度一样,一个字“急”,容不得半点耽搁。她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干。
上初中时我家修建猪圈,父亲一不小心栽进石灰坑里;弟弟王志刚跳进坑里拉父亲,不料父子两的眼睛都被灰水蚀瞎了。
妈妈有次到河边捞浮萍,不小心淹死了,我后来就跟着父亲和弟弟生活。
我上高中的时候,除了书钱、学费外,我们每个月还要交五块钱伙食费,另加十五斤大米十五斤玉米。我家里除了玉米,钱和大米都没有!我后来想了个办法,三年伙食费一分没交,书钱、学费也是别人给的!
原来,同学们将钱和大米、玉米交给司务长后,他按班级编排好桌次,比如第一桌8人: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第二桌7人:王朝、马汉、张龙、赵虎......第三桌6人:甲、乙、丙、丁......排好之后,他到各班将每桌人员口头公布一下,然后用粉笔将每桌人数写到一块小黑板上,再挂到食堂里的大灶墙上。烧饭师傅一边看黑板一边盛饭、打莱。第一桌8人,第二桌7人......
我到哪里吃呢?到第三桌!原来第三桌6人,夜里我将黑板上的6改成7,以后就到这个桌上吃饭。小黑板上7人,实际上也是7人,没人知道小黑板上的数字被我改过。我将玉米卖给其他同学,书钱、学费也有了,三年高中我几乎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朱百战说他把自己的菜与我合吃,纯粹是无中生有胡说八道!
1983年我考上了南京化工大学应用化学专业,与我同时考取的还有刘正海同学。
刘正海是如皋城里人,父亲是如皋化工厂厂长,妈妈是会记,他上高中时都回家吃饭,而我住在学校,因此除了相互认识之外,平时也很少接触。
上大学后我们分在一个宿舍,开学一月后他对我说,如果我能帮他打饭,他每天给我两块钱小费。为了能完成学业,我也顾不上什么尊严,就答应了。
后来我"伺候"了他四年,别人都说我没有志气。
我上大学时除了学费,父亲几乎没有给我钱,我也知道家里没钱。开学时我每天只吃两顿饭,有时吃一顿,不打菜。
同学叫我去吃饭时,我总是说等等,然后一个人抱着咕咕叫的肚子挨饿。
刘正海家里很有钱,他虽然不爱学习,但是成绩却又特别好。
他和同学之间话也少,有女生追求她,他直接拒绝了,因为他家里已经帮他安排了结婚对象。
第一次他让我给他带饭时,我说:“你自己去食堂吃吧!”
他说:“我懒得动,不喜欢跟人挤来挤去。你帮我打饭,我每天给你两块钱吧。”
既然这样说,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那时候没有手机支付,他给钱我帮他买饭,有时给十块有时给二十;但小费都是另外给,从来不拖欠!
有一次我说:“我不赚你的钱了,你找别人吧!”
他说:“有钱不赚你傻啊?我也不是找不到别人,你我都是如皋人,高中又是同学,你就当是帮我吧,反正你一个人也要买饭。”
我说:“帮你买饭,你一天给我两块钱,我有点不好意思。”
他说:“我请别人买照样要给钱,也许给得更多。”
听起来好像有道理,我就默认了。
四年里,我一直为他买饭,遭到同学们的笑话和鄙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
毕业后他回父母的企业上班,回去就是管理层。而我到处找工作,好不容易才进了无锡某化工企业。
不久他成了集团公司副总,我有次去他公司玩,他请我去了如皋最好的饭店,给我住最好的酒店,他问我:“工作怎么样?有没有考虑回来发展?”
我说暂时没有,他说:“有需要帮忙尽管说话,我们永远是同学,我会一如既往地帮助你。”
我说:“在大学时你让我帮你买餐,不是有意帮我吧?”
他说:“是的,听说你父母去世了,你跟着叔叔生活,而叔叔也有孩子。我不好直接送钱给你,所以才让你帮我打饭。”
我说:“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他说:“因为我们是同学!”
2002年,当上了我们厂信息部门的副总,我的工作职责就是负责全公司的电脑系统和电脑的维修。
做到这个位置,只要掌握好大局,像维修电脑和系统的活,基本上都是手下的小弟去做。
不过这不包括人事部副总邓志刚的电脑。
邓志刚有一个十分合理的理由:“我的电脑里都是公司机密,你让小弟来修,万一泄露了公司机密,你负得了这个责任吗?”
对此,老总表扬了邓志刚,还指定我专门负责邓志刚的电脑。
对于邓志刚的这个要求,我有些抓狂。如果他不是我的同学,我真想把他的头上套上麻袋胖揍一顿。其实他电脑里哪有什么公司机密,全是色情网站和图片。
这天邓志刚的电脑又死机了。
作为信息部门副总的我,只能大驾光临来到人事部给他修电脑。离开人事部时,我碰到前来办理入职的王建芳。
只那一眼,我就被震撼到了。
作为一个60后,我一直将王祖贤视为女神。王建芳就长了一张与王祖贤十分相似的脸。
现在想想,那应该就叫一见钟情。
晚上我与邓志刚喝酒的时候,故意提到新入职的人员。
邓志刚一脸可惜地说:“哎,太可惜了,那个王建芳,今年才23岁,居然结婚了!
不过也好,王建芳名花有主,就省着那群单身狗惦记;单身狗不惦记,她就能好好工作了。”
听到“结婚”二字,我的心里有些难过。
当我见到王建芳的那一刻,我就觉得她照亮了我的世界,让我有了想结婚的冲动。我真的不明白,23岁,花一样的年纪,为什么要那么早结婚呢?
邓志刚瞧出我对王建芳的意思,就给我和她制造机会。
但王建芳一直洁身自好,甚至都没有添加我为QQ好友。
我觉得爱是互相尊重,而不是为了某些欲望就突破道德底线。不相亲不恋爱,只欣赏也挺好。
王建芳是邓志刚手下的员工,我每次去他办公室的时候,都会碰到她。
王建芳很温柔,多才多艺,会唱歌会跳舞,在公司里人缘也很好。可是这样完美的女人,竟然遭到了家暴。
邓志刚向我八卦王建芳:“你说她会不会离婚?她那么漂亮,她老公肯定是怀疑她出轨。”
我没有回邓志刚的话,只为王建芳担心。
一个月后邓志刚又跟我八卦:“哥们儿,王建芳离婚了,你的机会来了。”
我只淡淡地说:“我比她大十多岁,三岁一代沟,赏花比折花好。”
邓志刚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没想到三个月后,王建芳的前夫跑到公司里大闹,口口声声地说我勾引了他老婆:
“早就知道你们有一腿,可是我一直忍着,现在王建芳竟然要和我离婚,你要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
公司不想把事情闹大,只好将王建芳辞退了。
离婚后王建芳才加我为好友,她说她早就爱上我了,可一直不敢表白。她和老公离婚,就是为了能和我结婚。她在日记中记录自己的想法,不料却被老公发现了。她索性假戏真做,和他离婚追求我。其实我之前只是喜欢她,和她从来没有发生过关系。
王建芳不嫌我来自农村,我也不嫌她学历低,我们是真的喜欢对方,接着我们便同居了。
我后来当上了销售部经理,收入已足够养家,我叫王建芳不要再找工作,就在家里做做饭,看看剧,帮我打理好这个小家。
王建芳没有什么野心,也很爱我,甘愿成为我背后的一个女人。
日子就这样有条不紊的过着,我负责挣钱养家,王建芳负责管理小家,我们的生活一直很和谐。
随着职位的提升,我加班应酬更多,出差也多了,一个月在家没几天。有时候深夜回家,王建芳仍然坐在沙发上等我。
有一次我出差去了外省一周,因为行程紧,任务重,晚上应酬时又喝了些酒,回到酒店后我立马就睡着了,也没有给家里打电话。
第二天早上我才打电话回去,可是却无人接听;我打邓志刚的电话,他老婆说王建芳昨晚得了急性阑尾炎,因为找不到我,情急之下就找到邓志刚;邓志刚送她去医院,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我听了心里很愧疚,毕竟女友最需要我陪伴的时候,我没能在她身边,甚至连电话都没打。
我提前结束行程返回无锡,赶到医院时,建芳正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而邓志刚坐在她旁边。
建芳没有责怪我,反而是安静地吃药、打点滴,配合医生治疗。
康复回家后,王建芳休养了一段时间,我没有照顾她多少,又全心地投入到工作中。
有一天下班回家,王建芳忽然跟我提出,邓志刚给她介绍了一份奶茶店的工作,她打算下月去上班。
听说是邓志刚介绍的工作,我觉得他真是多管闲事;我说奶茶店能赚多少钱,家里不差她那点钱,给我好好在家里呆着。
没想到平时对我唯唯诺诺的王建芳这次竟然顶撞起来,她说:“我也需要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工作。”
我看她竟敢顶撞我,当场说了句让我悔恨终身的话:“你想去就去吧,你去咱们就分手。”
我其实没有想过要跟王建芳分开,我敢这样发火,无非是看惯了她的委曲求全。
不料第二天下班回来,王建芳竟真的搬了出去,她的东西也都收拾走了,整个家变得空落落的,我心里一下子空了起来。
无奈我只好打电话给邓志刚;邓志刚说奶茶店提供员工宿舍,王建芳住那里应该没事。
第二天我根据邓志刚提供的地址找到那家奶茶店,透过玻璃,我看到建芳穿着整齐的员工服装,正笨手笨脚地跟着前辈们做事。
只见她一会儿被指去擦桌子,一会儿被指去扫地,一会儿又被喊去端奶茶。
我冷笑,觉得她这都是她自找的,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后悔,会服软,到时侯仍然会回来。
此后我又出差了几个地方,也没有再去找过王建芳。
两个月以后,我来到奶茶店外,看到王建芳正在忙碌,她早已不是当初看到的笨掘模样,而是动作娴熟地招呼客人,有时还礼貌地跟客人说几句话。
我心里开始怦怦乱跳,我一直等她下班,奶茶店总算关门了;我想从车上下来过去迎接她,只见一个人却先我一步走了过去。
那个人就是邓志刚,他缓缓地走到王建芳跟前,然后拉起她的手,两人有说有笑地往他停车的地方走去。
我跑过去一拳打在邓志刚脸上,这是什么破兄弟,分明是乘人之危。
邓志刚捂着脸没有还手。
倒是王建芳说话了,她过来挡在邓志刚面前对我说:“是你自己提出的分手,而且这两个月你从没挽留;我们已经不再是情侣关系,我跟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
我语塞,确实是我提出的分手,也确实两个月没去挽留。
王建芳没有再说话,拉起邓志刚的手就走,邓志刚回头对我说了句:“她也是个有思想的人,不是你养的鸟。”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只是落了灰。
我这才知道,原来地是要每天扫的,垃圾是要每天倒的,马桶是要每天刷的,这些建芳在的时候,我从来不知道。
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了王建芳的东西,但似乎还带着她的气息,然而她却真的不会回来了。
邓志刚有老婆,他自然不会真的喜欢王建芳。
邓志刚爱交友,同学、朋友家里有事他都去贺喜或吊唁,多则一千少则八百,他家里有事同学也去。每次做事他都能收几万人情。
这几年家里无事可做,去年春节他忽发奇想,在同学群里谎称自己中风瘫痪了,希望大家能给予捐助。毕竟是同学,这天我买了两箱牛奶去看他。邓志刚一见很不高兴,说昨天单开华给了他一千,陈胜给了他八百!我说我没带现钱,邓志刚说转账也行,无奈我只好转给他六百,他留我吃了午饭。
邓志刚觉得今天来一个明天来一个太麻烦了,于是约同学二月十号集体去看他,他估计有一百多人,如果每人捐助六百,一百多人就是六万!我们这里有厨师专门帮人配菜,事后给钱。邓志刚跟厨师说好预定十桌,每桌一千,多退少补,厨师满口答应。到了二月十号,厨师准备了十几桌菜,可是只来了宋海波一个同学。十桌菜没人吃,邓志刚给了厨师一桌菜钱,其余的全部退回!因为说过多退少补,厨师只好自认倒霉!两个人吃了一桌菜,宋海波也不亏。
事后邓志刚询问同学们为什么不来看他?大家都说家里有事。其实他说自己中风瘫痪了,大家都觉得没有必要再讨好他了。
邓志刚本来没有病,他只是想收人情钱罢了。
爸爸王三狗是个瞎子,我几次想要接他到无锡生活,可他就是不肯离开家乡;我给他的现钱都被两个弟弟要去,他们却说我不肯赡养老人;朱百战逢人就说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他长得丑我长得帅,他老婆天天给我打电话发信息,我不好意思拒绝,怎么能说我是小人呢?
父亲最伟大之处,是他养育了3个儿子,个个体格健全,多才多艺,没有一个歪瓜裂枣、痴聋呆傻。弟弟虽然是个瞎子,不过那是意外造成的。
爸爸后来找了个女人,也就是朱小兰的妈妈。爸爸看不见,自然不会用手机。我加了朱小兰妈妈的微信,每月转一千块钱给她。后来听说朱小兰的妈妈早就去世了,可我转的钱仍然被机主接受。我有次打电话过去,接电话的却是朱小兰本人!原来她一直冒充妈妈接受转账,她妈妈去世也没有告诉我!
我后来不再转账给朱小兰,朱小兰便将我的父亲赶了出来。
为了让父亲有地方住,我到桃园买了一套房子,有空我就回来看他。
一直想等退休了多陪陪父亲,谁知道我是忙碌的命,一件事连着一件事,老是停不下来。前年冬天,我回如皋住了几天,陪他烤火,偶尔交流几句。父亲很清瘦,起居已很困难,前列腺加上便秘,老要上厕所又解不出来。我帮他请了护工,他明显有些欠疚,唠叨着钱花多了。告别时父亲欠了一下身子,问我啥时候再回来?我说春节回来,他“哦”一声,眼神里分明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期盼。
那年底爸爸去世,可我当时在外国出差,也没能赶回去。
第二年清明回家祭祖,爸爸的花盆已经不知所踪,只是那倔强的韭菜已经一茬一茬地长过,又一次次地枯萎。花椒树的旁边,竟然还斜溢出了两颗葱。
我怀恋爸爸,我在日记中写道:
亲爱的爸爸,您已经走了半年了。
一百多个日日夜夜,我再也无法叫出这个世上最亲的称呼,我哪里也找不见您的踪影。仿佛就在昨天,您出了趟门,还没进家门而已;又仿佛只是一夜间的梦,我醒来就再也找不见您,唯有两行泪。
您离开后,我一直在虚幻与真实间来回游走。
亲爱的爸爸,儿子每天都在想您,好像您从未离开我,可又远在天边。此刻我该怎么告诉您,我究竟有多么想您,儿子多想再做一回有爸爸的孩子。好羨慕别人五六十岁还有老爸叫,而我却没有了……余生有多长,思念就有多远。老爸爸,儿子好后悔没有珍惜您在的日子。为什么一切来得那么突然,您的突然离开,带走了儿子内心的一切奢望。很想您只是出了一趟门,很想这只是一场梦,梦醒后您依然在我的身边。
可这终究不是梦,无论我怎么想念您也不会回来了,也听不到您的声音了。老爸您悄无声息地走了,连一句话都没留下,把遗憾和愧疚留给了儿子……老爸,我知道人生在世世事无常,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可我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只有亲身经历过了才知道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伤,只有感受了才知道世上没有后悔药的绝望。老爸这个名词变成了我的奢望,变成了我无法治愈的痛,怎么能够放得下,您可是我的爸爸。这是我心里永远的痛。这种痛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生活就像是一场梦,我只有在虚幻的梦里才能看到您。从最初的清晰到后来的模糊,从最初的容颜到后来的背影,我做的关于您的梦越来越少了,也越来越不清晰了。
我渐渐搞不清梦里的人到底是不是您,我越追着想搞清楚就越看不清楚。我总是在惊慌失措中醒来,那一瞬,搞不清窗外的月光是幻还是真。
我知道时光带走了您,连同我的记忆。我告诉自己要回到真实的世界。
但,亲爱的爸爸,真实的世界真的很残酷,理解不理解都得理解,接受不接受都得接受。
失去了世界上最爱的人,这失去让我的心空如旷野,一点的风吹草动就惊慌失措,且无处躲藏。
亲爱的爸爸,回忆中的往事已被抽去了当初的情绪,仅仅剩下了外壳。那一世倔强的故事里,恩也罢,怨也罢,都无所依附。爱也罢,恨也罢,都被黄土掩埋。
我抬头假装看天,看一抹抹流云走向的天堂,看余晖晚霞包裹的天堂,想起《我想天堂一定很美》。这是一首我听了千百遍的歌,歌词里这样唱的:
我想天堂一定很美,
爸爸才会一去不回,
一路的风景都是否有人陪。
如果天堂真的很美,
我也希望爸爸不要再回,
怕你看到历经沧桑的我,会掉眼泪......
因为我的生父是王二狗,生父死后妈妈才嫁给三狗,所以我记事以后从来没喊过养父一声“牙”(如皋土话,“牙”就是父亲)或者爸。我一直称他为叔,随后出生的弟弟跟着学舌,也叫他叔,我多次想要改回来,试过几次,都未能如愿,可见改什么都容易,改口最难。父亲从不在意,也不计较,在这方面他是大度的,有胸襟的,具有超出常人的格局和境界。
虽然长大后没有叫过养父一声爸,不过在我的心中,他是一位合格的爸爸,一位受人尊敬的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