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从未与那少年见过,哪怕只是一面我都会将他牢牢记住,可事实并没有,而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我们好像成为了灵魂上的朋友。
灾难日已然降临,就算再有些什么奇怪的事也不足为奇,我不清楚别人知不知道暗地里悄然发生的变化,也许知道但揣着明白装糊涂,也许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但我确实发现了点东西,是源自于我身上的不可告人的秘密。
迷迷糊糊地睡着的我,迷迷糊糊地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的阳光,吹过脸颊的风也是迷迷糊糊的,我站立在一座桥上,白色的连衣裙被风掀起吹佛向上翻飞着,细软的发丝粗略地扎在脑后,顾不上的地方像只自由翱翔的鸟儿,站在高处,迎着风的我,不就该是自由的鸟吗?
这座桥我认得,曾经为了追求旷野不顾一切地向外求索,这其中就包括这座桥和拥有这座桥的城市。虽然也曾爬过山看过朝日,但这两者是不一样的,筋疲力竭地爬到山巅,情不自禁地就有种将要朝圣的巍峨感;暂忘一切地张开手臂,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有月光和酒最好,倒是能够体会一把月下独立但饮酒的怡然。
天气忽而又变冷了,是到晚上了,桥上没有行人,只有对岸处的灯火林立给这儿添了些生气,静一静也是好的,不是火车上的死寂沉沉的静最好……火车?为什么我会想到火车,这个平生只在网络上刷视频偶然看到过的东西,我是忘了些什么吗?我要记得些什么呢?
Z国,姑苏市,一座跨江大桥上。一个穿着最简单的白色T恤和破洞蓝色牛仔宽腿裤,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和黑色皮鞋,看起来只有二十岁出头的少女,站在桥的扶手前,晚风吹动着他/她额前的碎发,身前的江面被撒下鱼鳞状的月光,在燥热的夏天,一切又是多么凉爽,宁静。
少年/少女的手渐渐地握在扶手上,眼中不再迷茫,只盛下满目柔和的月色,毫不犹豫地越过扶手,跳了下去。
死亡是什么感觉?死亡,是一个凉爽的夜晚,亡者被赋予沉睡的权力。除了自然老去,几乎没有一种非自然死亡方式,是不痛苦的,但或许可以安慰自己,为获得永恒的解放,短暂的痛苦是不值一提,微不足道的,更是必要的。
当河水猛地涌入口鼻,窒息的恐惧感瞬间笼罩心头,呼吸的渴望变得迫切,但只有寒冷将他/她裹挟。颓靡的意志与身体的本能相对抗,就不得不压制自己去接受现在的一切,直到意识开始模糊,周围的世界也逐渐变得遥远,除了像敲鼓般的流水声外,只剩下愈来愈缓的心脏跳动声。
咚咚……
咚……咚……
咚……
……
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原来是在做梦,只有那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还彰显着梦存在过的痕迹,原来,柔顺温暖的被子只是天晴了,柔软的棉枕只是少年不失硬朗的肩膀。
我茫然地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他好像盯着我看了许久,意识到自己做出的出格冒失的举动就觉得一阵尴尬,真是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看到我醒了他也只是朝我微笑,我连忙表达歉意,并将自己弄皱的衣服摊平摆回原来的样子,他依旧笑着,什么也没说。他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我这么想着。
我尚且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也只能用他来代替了,省去“穿着白色T恤和破洞蓝色牛仔宽腿裤”这样的形容句,这将是我在知道他的名字前对他的专属称呼。包容他人的人理应受到尊重。
我们之间的谈话暂时仅限于此了,但是刚才的那段似幻非幻,似真非真的梦却又让我失神了好久,就好像她真的又死了一次,原来溺亡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痛苦到不愿再去回忆,有的没的莫名其妙的事情被我从记忆的深层夹缝处拿出,算是在火车上打发点时间。
火车自我上车起已经开了将近一个小时半,陆陆续续地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上来,有抱着一大堆生活用品的,有身上挂满珠宝项链手表的,有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还沾着点血的,有拿着公文包夹着电脑的,有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的,有胖的,有瘦的,有高的,有矮的,男人女人,或是紧张的,或是恐惧的,或是失神的,或是瞪目的,或是皱眉的,或是庆幸的……各种样的人一齐聚在一起,不论是谁,以前干什么的,有权没权,有钱没钱,聚在这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活下去,怕死的就更别说了,那要是不怕死的呢?也许还有些东西在让他们执着吧,即使承受活着这种莫大的痛苦也要去寻求的东西。
座位上的车厢已经堆满了许多东西,每个人的位置也变得狭小,两个人一个座一个桌显然太过奢侈,我坐着的那个地方里有着两张长的靠凳,中间摆着一张桌子,刚开始的时候有乘务员过来说要省着点位置,所以我才坐在了他的旁边,可能不只是乘务员说的话影响了我,总之,现在这块小地方已经彻彻底底地被占满了,一张长凳上四个人,我的旁边挨着两个人,我的对面坐着四个人,桌子上也放着新客的东西。
我有个习惯,就是爱观察周围的事物,不管是好的坏的,总是要看上一眼心里才踏实,按现在年轻的人话来讲这是有着一颗八卦心。我的右侧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手上拎着公文包,腋下夹着一个很薄的笔记本电脑。女的眼角有许多褶子,头发都被一条灰色的麻布包着只露出一点儿荡在耳边,穿着松松垮垮的衣服和同样松松垮垮的宽裤,看上去就很轻薄透气。我前面的四个人从左往右数第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身上脏兮兮的,脸上衣服上甚至头发上都沾着泥巴。第二个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很特别,因为她脸上露出的极其耀眼且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慈祥的微笑,好像什么事都不算难似的。第三个是一个中年男人,下颚上胡子拉碴好多天没修理过的样子,手臂与手之间界限分明,线上白中偏黄,线下黄中偏黑,粗糙的大手有数不清的茧子。最后一个是那背着旅行包的青年,看样子不像是来逃荒活命的,倒像是去旅游爬山的,两只手掌里分别握着一根登山杆,各类用具也带得十分齐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