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报仇

我爸妈是搞古玩的。九十年代初，我家住洋房，开跑车，出行有护卫，在家有保姆。到了九五年，爸妈辞退了佣人，把宅子和家里值钱的东西全卖了，准备去南疆买“灵玉珠”，并把我托付给了刘叔。走之前，爸妈告诉我，他们最晚三个月会回来。

但我等了足一年，父母杳无音讯。而且，刘叔突然重病在床。刘婶带着刘叔的所有家当，跟一个小卷毛跑了。

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极度恐惧。为了养活自己和病重的刘叔，我加入了“背包党”。在汽车站门口，盯着出来的乘客，拽住他们背包，卖给他们假金戒指，不给钱，就不让走。我们这些“背包党”有十多个人，被一个叫“刚哥”的人给掌控。

每天每人的任务是三十块，分给我们一块五买包子吃。如果要不到钱，刚哥会打人。我由于常完不成任务，被打得最重、最狠。记得有一次下雨天，乘客少，我只拿到了八块钱。

刚哥把我拉到蓄水池旁打了一顿。他站在一旁，看我痛苦不堪的模样，叉着腰大笑：

“一只捡不到热骨头的笨狗！哈哈哈！”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耻辱的感受。当时，我发誓，以后我要让刚哥痛不欲生。

那日，我近乎是蹭着回刘叔家的。没有得到钱，我煮猪油汤吃。开水里放一丁点市场中捡来废肉制成的猪油，一根切碎了的韭菜，一碗给刘叔，一碗给自己。

刘叔在床上喝着汤，看着我额头不停往外淌的血，哭了。他给我看了两张相片。一张是我爸的，一张是我妈的。我爸整个人倒挂金钩悬在树上，双目被人挖了，眼珠血肉模糊。

我妈如蛤蟆一般趴在地上，四肢都钉上了幼儿手臂长的铁钉。

“古玩世界，你爸叫‘灵眸’，你妈叫‘妙手’，半年前，他们被人杀害了。”

“他们不让你涉足这个残忍的领域。但你现在的生活，叔看了忍不了。”

“三日之后，有人来找你，你跟那人去，好好学，千万别惦念叔。”

还没来得及问根由。刘叔突然双目圆睁，口吐白沫，喉咙里发出恶兽一般的咆哮，没气了。他服毒死了。

毒药是磷化铝。警察来了之后，发现了刘叔枕头下的遗书。遗书中反复强调一件事：

“别送孙晨去孤儿院，他姐姐会来接。”

我没有姐姐。但三日之后，我见到了一位绾着发辫的姑娘。她长得比我见过任何一个银幕明星都好看，像画里走出来的仙子，神情却格外冷，让我叫她“五儿姐”。

五儿姐问我的第一句话是：“想报仇雪恨吗？”

我牙关都要咬崩了，点头。五儿姐掏出我兜里的一枚假袁大头，问道：

“这是什么？”

我回道：“袁大头，刚哥给我骗钱用的。小工厂仿制，成本一块钱。”

五儿姐冷哼了一声，讲道：“我说它是真的，价值两万。”

我执拗地说道：“假的！真的我见识过！”

五儿姐听到这话，一巴掌把我打倒在了地上。

我嘴角即刻淌出血来，眼睛凶巴巴地盯着她。五儿姐讲道：

“记住！古玩真与假，全凭巧言说。古玩不是玩古，而是玩人！我说它是真的，它便是真的！”

启蒙第一堂课。

一枚伪袁大头，一记大耳光。五儿姐领着我踏遍了天南地北，教我读书认字以及各类本领。我初次知晓，古玩是靠自身本领谋生。眼尖识物、耳敏闻声、口巧论典、舌巧辨真、鼻灵闻味，手脚操纵天地！

我曾蒙着眼罩瞧飞速晃动仿若蚊蝇般小的年篆字，于菜市场相隔十几米远听他人的私语，在零下二十多度脱去衣物嘴含冰块念古典鉴法，用辣肿了的舌头舔舐和田玉并道出年份，将十几味中草药煮制鼻烟壶嗅出壶出炉时的温度……乃至，擒拿格斗夺命技！五儿姐跟我说：

“身怀技艺如同怀揣惊雷！活着方为王者，死了一钵烂土！”

那些岁月，我伴着五儿姐，领略了极多。由于古玩，有人自一贫如洗至一夜发家，从家财万贯至街头行乞，从夫妻和睦子女孝顺至家破人亡……这便是古玩的尘世吗？我不晓得。

因为五儿姐讲我技法生疏、心思不定、狠劲不足，一直只让我观、闻、言、习、为，却不许我切实介入。在我二十岁生辰那日，五儿姐难得地取出了两瓶白酒，她自身先默不作声地饮了一瓶。

“随我多久了？”

“整整十年。”

“本领怎样了？”

“诸多仍未明。”

“错！你已胜于我，我没法教你啦。迈出此门，你便是古玩界的圣！”

“……”

“你爸叫灵眸，你妈叫妙手，你往后叫孙圣。”

“那你称作什么？”听闻这话，十年来，阿凤姐头一回朝我笑了。

她面庞片片绯云，伴着身上传来交融酒香与体香的诱人气息，五儿姐美丽得无与伦比。

五儿姐咯咯笑着道：“我叫仙女姐姐。”

我提起那瓶白酒，一气全饮了，赤红着双目：“姐，我必定会成圣！”

而后，我将酒瓶猛然摔在了地上。玻璃四溅！十年的光阴，我与它辞别！

秀美的五儿姐，我也同她辞别！这是我此生头一回醉酒。酒能麻痹神经，迷失意志，丧失知觉，之前五儿姐向来不让我沾。那天，五儿姐格外的温柔。

朦胧中，她扶我上床，为我褪去衣物，甚至，连亵裤也不例外。一个未曾经历世事的青年，在酒精的驱使下，鼻尖嗅着醉人的女性香气，眼中满是神仙般迷人的容颜……我似一头猛兽。摒弃了十年来对五儿姐全部的惧怕、心动与感激，狂了一般将五儿姐压在了身下。

五儿姐似天边的绯云，轻柔而温婉地消融着我……次日醒来之际，五儿姐已然离去。而我——孤身一人躺在凉飕飕的地上。衣衫未褪，满身酒气，头痛难忍。

屋内酒菜杂乱不堪。我一阵惨笑。五儿姐曾跟我说，一个男子，倒下了，要么就此殒命，要么重新站起，挺立世间。

她怎会扶我，又怎会为我脱衣服？这是何等一个荒唐的梦！出租屋已然退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