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秦二世

李斯为此邀上了同样擅长书法的中车府令赵高、太史令胡毋敬一起造字。但论书法精妙、钻研之深，李斯颇为自负地想，赵高与胡毋敬二人加起来都比不上他一个！最终还不是他苦思冥想，以大篆为框架，六国文字为素材，删繁就简，才创造出了字形弯曲圆转、笔画刚劲如铁石的“小篆”——为表示对古字大篆的敬重，他对自己构思许久、耗尽心力的字体谦称小篆。如今这仙迹出现，他下意识对比今后的两种文字，惊奇地发现，后世书写的字体与他创造的小篆在字形结构上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他不由得猜测，后世文字是否是从小篆演变而来？

“书同文”，旨在畅通秦王诏令，同时也是为了断绝六国复国的念头，李斯早已被六国遗民恨之入骨，别说他自己的脑袋已被以重金悬赏于游侠刺客之中，就连远在上蔡的祖坟都差点被挖，即便这样，他也未曾有过后悔之意。他有些失落茫然地仰望天空，却不知……“书同文”在后世是否得以实现？随后，他又把目光转向老者面前稀稀落落坐着奋笔疾书的孩童们，又不免猜测这是像学宫一类的场所，莫非这位老者是两千多年以后与孔子、墨子一样的贤能之士？

但……贤能之士与其弟子为何都是这般装扮？仙迹中所展现的后世之人看上去都体态丰腴、神情安然，想来生活富足，却不知为何身着怪异的无襟短衫，不论男女都露出手臂和腿部，姿态随意地坐在好像是“胡床”的物件上，着实不成体统。在座的男孩儿更好像都遭受了髡刑似的，全都顶着毛刺尖尖的短发，女孩儿当中则有留长发的也有齐耳短发的，让人看到难免蹙眉。这仙迹自从出现以来有很多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方，但是“二世而亡”这一句话清清楚楚地回荡在耳边，再也没有人能够装作不明白。

嬴政面色阴沉，手牢牢握住了腰间的宝剑，冰冷的铁鞘使他澎湃的热血冷静下来，他终归是个心智如磐石般坚毅不动摇的人，沉默了良久后，他看向两侧早已吓得脸色惨白、汗如雨下的众臣子，冷冰冰地环视一圈道：

“朕当下还未亡故，不必如此急切忧虑大秦的未来。”

是啊！陛下如今正值壮年，此刻天机泄露，乃是大秦的福运，一切尚有扭转的机会！嬴政冷酷的话语反倒成了众人的救命绳索，大家总算从极度的眩晕与震惊中缓过神来，不由得躬身恭敬应是。

“蒙毅，即刻率领部卒探查外城是否有异常变动。”

嬴政一如既往，沉着地下达了政令。

这仙迹虽普通平民无法目睹，但能望见的人亦不在少数，这六十余日以来，嬴政已然接纳了诸多百家子弟、六国之人，发觉他们有的为刺客、有的为游侠、有的为儒者，有的为墨家，还有些工匠，实在令满朝大臣都揣测不出这天上仙人降下仙机的规律究竟为何，所以……嬴政内心总觉忐忑，除了主动前来咸阳之人，只怕还有众多不愿为大秦效力之人也能目睹这仙迹，那大秦将二世而亡的消息，倘若落入六国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遗民志士耳中，只怕各地的起义动乱又将难以压制住了。此事重大，蒙毅即刻领命而去。却不过片刻又匆忙返回，蒙毅恭顺地禀告道:

“陛下，除咸阳宫陛下近旁，不论内城还是外城，皆无人能看清这仙迹的真实样貌，臣下离开陛下数尺，仙迹便陷入一片黑暗，直至臣下又回到陛下身旁，仙迹才在臣下眼中重新闪耀。”

秦始皇这才记起这巨眼变换之前曾言：“后续直播内容将依据历史人物的历史影响力进行限定投放”，原来“历史影响”与“限定投放”是如此意思。也就是说，即便原先有些人能够看到那巨眼，却不一定能够看到如今这座小院、这位老者？这着实是上天对他格外的恩宠。嬴政心情随之振奋。

他乃大秦的天下之主，具“历史影响力”，这仙迹才愿为他透露天机，那秦二世呢？将他大秦都搞灭亡的祸首，应当也能称得上一声“影响”吧？嬴政心思转动，再低沉命令道：

“派人前往各位公子公主的宫殿中暗中探查，是否也有人能够独自观看仙迹。另外……再派遣秦朝官吏离开咸阳前往各地探寻，打听是否还有其他人能够独自观看仙迹。”

蒙毅再次领命离开。嬴政却望着蒙毅匆忙的背影独自思考，他倒要瞧瞧是哪个不成器的儿子葬送了他的大秦江山！会是他的长子扶苏吗？他虽有子女二十多人，但能得到他精心教导、亲自取名的却只有扶苏一人。

秦国和楚国近乎世代结亲，一位皇后所带来的背后势力不容轻视，如今天下刚刚平定，嬴政不愿让任何一方的势力壮大故而未曾立后，他的子女也就不存在嫡庶的区别，然而受西周以来一直遵循的嫡长宗法制深深扎根的影响，扶苏作为长子的份量，在嬴政心中也是大不一样的。嬴政为扶苏取名的时候，倒没有想到那首打情骂俏的《诗经·郑风》，他是个冷峻务实的人，每天批阅的奏折要用车子来计算数量，他最为反感的就是《诗经》中那些成天你侬我侬情情爱爱之类的郑国诗歌，真是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闲人！要是真的无事可做，去修长城不好吗？

扶苏出生之时，他尚未统一六国，吕不韦背叛于他，就连亲生母亲都恨不得他死去……他第一次为人父亲，低头去瞧那包裹在锦缎里手脚乱动的胖小子时，只觉得格外奇特。他向来冷酷强硬如石头、冰冷严寒如铁块的心，好似被那孩子明亮纯净的眼睛一瞧，微微柔软了一块。“扶苏。”他自然而然就说出了这个名字。在秦朝，“扶苏”是一个常用的词汇，它既是兵车上坚固的藩盾，也是树木繁茂的形容词。嬴政期望他的长子如藩盾般英勇坚毅，也盼望、祝愿他能够健康成长，能长成一棵能够庇护天下秦人的参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