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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三日,洋洋洒洒,似捕捉不到的柳絮,因风而起,因风而落。
一辆马车驶入嘉陵关,雪崩早已等候在此,不见人下车,问:“皇姐呢?”
侍女行礼,低眉回答:“公主殿下说想看看那些尸骨,让奴婢不要跟随。”
……
平原辽阔,尸骨皑皑,一道人影缓慢地走着,不多时天空又飘起小雪。
素白的衣摆沾染尘土,她慢慢地找着,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她见过的……武魂帝国六供奉千钧、七供奉降魔。
士兵正在处理尸体,清扫战场,雪樱看见了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是宁风致。此刻的他与以往雪樱见到的不同,满头白发、支离破碎,整个人都散发着颓然。
他也在找,找什么呢,自然是剑斗罗和骨斗罗。
雪樱想去找,又怕找到,一定…一定不要找到,他一定还活着。
一位将领走过来问:“公主,您在找什么,在下可陪你一起寻。”
雪樱苦笑,冲他摇了摇头,又往别处走去。
将领手下的一士兵疑惑:“雪樱公主为何不说话?”
将领只道:“失语症。”
雪樱公主本来是没有失语症的,好像是十九岁前往星斗和亲未遂,回来就成这样了,陈年旧事,将领记得也不清楚。
“爸爸,雪下大了,待会,待会我们再找。”宁荣荣搀扶着宁风致,劝他回去。
宁风致眼睛浑浊,似是分不清虚实,明明亲眼看着剑斗罗和骨斗罗尸骨无存,如今却来茫茫尸骨中寻故人。
宁荣荣温声劝着,宁风致脚步虚浮,身体像是一座坏死的朽木,随时都会崩塌。
一把伞撑在父女两人的头上,奥斯卡从另一侧搀着宁风致,道:“我去找,你们先回去。”
宁风致茫茫点头,身旁的宁荣荣接过伞,扶他回城内休息。
雪樱站在原地恍恍惚惚,还以为身边人给她撑了伞,伸出手去接雪花,雪花落在她掌心,十几息之间又融化成水,寒意钻入皮肉,她这才感觉到寒冷。
寒冷吗……但他是热烈的。
忘记他,放下他,雪樱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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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一切妥当,武魂帝国大厦将倾,天斗大军长驱直入,浩浩荡荡,已经经历过惨烈战争的嘉陵关,现如今变回之前那般,光鲜亮丽。
雪樱睁眼,入目是白白的天花板,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房间内烧了炭火,暖和得很。
外面的雪势渐小。
侍女就在屏风外候着,只敢小憩,不敢睡得沉,怕服侍不周。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一激灵醒来,抬步向屏风内走去。
“公主殿下,您口渴吗?”
雪樱坐在床边,轻轻点了点头。
侍女见她端不准茶杯,试探着问:“……您是不是,失明了?”
雪樱只是点头,前几日便有点失明的迹象,或许是眼泪流得太多了,哭坏了眼睛……以后,她都不会哭了。
她比着手语,反应也比往常慢上许多。
侍女给她穿好鞋袜,披上厚实暖和的大氅,引她一步一步往外走去,去看积雪。
这处小庭院幽静,桃花树下还摆着一方石桌,几个石凳,春来花开时,桃花朵朵,娇艳灼灼,就着茶水点心,那该多好啊。
风铃轻响,混着风雪的呜咽声,哀哀的来回吟唱。
侍女搬来椅子,铺上软垫,又拿了件毛毯给雪樱盖上,做完一切便退到一侧默不作声。雪樱沙哑地开口:“婳鸢,你跟我多久了?”
婳鸢先是一愣,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坐着的雪樱,风雪吹在两人的脸上,雪樱发丝上落了霜雪,染上一抹银白。
“你是谁的人,新皇,还是旧太子。”
这里的旧太子,指的是逝去多年的雪清河。
“奴婢…是公主殿下的人。”
雪樱失笑,音色沙哑沉静,尾音轻颤:“是吗……那可真好…………”
真好,多好的一份不掺杂权势的感情,她不只是一个人…
婳鸢被父亲卖到教坊司,那地方吃人,花容月貌的年纪吃了不少苦头。也是这样的一个雪天,雪樱公主抬手扶了一把跪在雪地里的婳鸢。
这一扶,扶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