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真的很喜欢新衣服,无论是限定还是伴生,他一定会买下来。但除了刚买试穿的时候,再没有人见他穿过。他就这样,只是穿着一件旧装,在庄园的游戏里来回穿梭。
“哈喽卢卡,你又来买衣服了?”奈布一边吃着面包,一边和站在橱窗前的卢卡打招呼。
“嗯,这件也很好看。”卢卡指着橱窗里的衣服说道。
这是一件联名时装,卡其色的风衣自然下垂,松松垮垮的绷带缠在模特双臂上,价格依旧不菲。
奈布停住脚步,咽下最后一口面包问道:“话说,你买了这么多件衣服,怎么都不穿啊?天天就套着这件,都旧了。”
卢卡愣了一下,的确,他从来没穿过除了这件以外的任何衣服。再精致的装饰,别具一格的设计,都只是被他放在衣柜里“吃灰”。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着再买下一件。”
“你这心理真是奇怪,最好的永远是下一件?”奈布靠在橱窗玻璃上。
或许吧,他一直想着再买一件,再买一件吧!到底为什么要买,他却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买呢?他不知道。为什么不穿呢?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再买一件,它们是多么地光鲜亮丽,就如同他回不去的曾经……
尽管手上的钱已经不多了,但卢卡还是买下了这一件。回到归宿后,卢卡依旧是把新衣服随手塞进衣柜里——里面已经鼓鼓囊囊的全是衣服了。
卢卡停住了塞衣服的手,对啊,他从来没有穿过这些衣服。他开始往外面拿,那面布满灰尘的镜子也被他擦地一尘不染。透过镜面,他看到自己已经灰头土脸的了。
看到这里他不禁笑起来,看来真的应该好好收拾一下了。于是,他花了平时根本不会浪费的时间去打扮、挑选,最后,他穿上了他认为最好看的一件时装。
白色的衬衣很是合身,精致的单边眼镜让他看得更加清楚,左胸前有一块纹章,但他已经不记得这纹章有什么含义了。礼装的手套沾上些许油污,外套被有些随意地系在腰上。头发一丝不苟,却又有一丝纷乱,不难看出刚才的匆忙。
卢卡站在镜子前欣赏起来,脸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喜悦。
“老师,我看起来……”卢卡笑着转过头,背后却空无一人。
没有人回应,但卢卡觉得这里应该有一个人,有一个他想不起来的人,一个他一直等着的人。
是谁呢?卢卡呆在原地,不再说一句话。那个曾经出现在他生命里,却又消失的人,是谁呢?明明不记得,但又觉得如果那人在这里,一定会笑着说“很好看。”
卢卡登时有些手足无措,他开始发了疯一样地换衣服。这一件呢?不行,头发颜色不对。那这一件呢?他从来没看过我穿,他会认不出来的……卢卡就这样穿完了衣柜里所有的衣服,这些是所有的、其他求生者和监管公认的好看的衣服了。
它们都非常华丽、精致,但那个人没有看过,他会认不出他的。
最后,卢卡还是换上了那身逐渐破败不堪的旧衣。
当天晚上卢卡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一个人。他走在前面,把卢卡甩在身后很远。不知为什么,卢卡的双腿像是灌满了铅,怎么也迈不开步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越走越远。
他想张嘴叫住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最后只是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卢卡醒了,摸着眼角的泪痕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梦里有什么,那人长什么样子,全然忘了。只记得那人长长的披风盖住了夕阳透过门的光影,记得他好像说了什么,却来不及听清。
见不到又想,看见了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今天是新监管上线,所有人都去了庆祝宴,卢卡也不例外,但他依旧穿着一身旧衣。
宴会的角落里,卢卡一个人吃着尖椒酱。他望向灯红酒绿的舞台,还有被人群遮住的,连背影也没有露出来的新监管。
“他怎么来了?天天穿着身旧装,明明是庆祝宴,却搞得像什么穷乡僻壤……”
卢卡没有抬头,他知道这是在说他了。一个永远穿着旧装的怪胎。无论多少人厌恶他,辱骂他,他依旧穿着这身旧装。为什么呢?
“为什么穿着旧衣服?过得不好吗?”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这是卢卡从来没听过的声音。
卢卡抬起头,绚丽的灯光逼得他眯着眼,却还是将来者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说你是杀人犯,这是为什么?”那人又追问道。
这人的问题真多。这是卢卡对他的第一印象。
“不记得了,我好像害死了人……”
“他害死了他的老师,貌似是实验事故?谁知道呢。阿尔瓦,我劝你离他远一点……”路过的监管劝道。
阿尔瓦……卢卡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他确实没见过这人。卢卡转身想走,正如那人说的,他好像确实害死了一个人,一个曾经很在乎他的人。
“我走了,你们玩的开心。”卢卡转身推门离开,在他看不见的身后,那个叫阿尔瓦的新监管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卢卡离开的背影。
卢卡回到归宿看着一地的衣服陷入了沉思。晚上的庄园依旧灯火通明,但他的归宿却只是开了盏昏黄的台灯——他的钱都用来买衣服了。
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执着于买时装,明明自己从来只穿着一件旧装……
一直让衣服在地上窝成一堆也不是办法,于是他开始整理。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收拾衣服,也是第一次这样仔细地观察这些衣服,尽管他已经把它们都穿了一遍。
整理到最后,只剩下一件演绎时装和他身上的这件旧装。他捡起衣服,腰部的袋子里却掉出来一张纸。卢卡捡起来,上面写道:仇恨使你活着,爱使你自由。
仇恨什么,爱什么,卢卡早就不记得了。他参加这场庄园游戏的意义只剩下怎么也无法完成的永动机和那个他连想都想不起来的身影。
深夜,他又梦到了那个人,
为什么他们说你是杀人犯?
“因为我把你害死了。”
可你不是故意的,这是个意外。
“可是你死了,是我害死了你!”
不是的……
说着说着,卢卡有些激动,他伸出手用力拽住对方的衣领,
“你听不到吗,我把你害死了,这都是我……”
话音未落,卢卡怔在原地——场景的似曾相识让他有些恍惚。
“明明一切都不会发生,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们都死了就留我一个,为什么……”
卢卡垂下头,再抬头时他的眼眶红得像要滴出血。
“现在呢,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又梦到他了。卢卡躺在床上,伸手挡住从窗口透过罩在他脸上的光。
“你好?有人在吗!”卢卡起身推开门,是送信的邮差。
“我找了好久,什么卢卡斯,这是写错名字了吧?全庄园只有你叫卢卡……”
没有写错。卢卡下意识地想道——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卢卡甩了甩脑袋,这个庄园哪里有什么卢卡斯,只有一个叫卢卡的囚徒……
“谢谢。”收下了信,卢卡转身进了书房。信包裹得很精致严密,一丝不苟,拆开信,上面却一个字也没有。卢卡翻过信封,上面的署名赫然写着阿尔瓦·洛伦兹。
阿尔瓦……
名字和那个在礼堂的身影逐渐重合,记忆逐渐清晰起来,潮水一般蜂拥而至。到底是谁呢?他对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感情?是爱,是恨,是难过,还是愧疚?那些回忆他不知道该如何说起,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忘了还是早已释怀,抑或者是从未放在心上。或许他也曾兜兜转转,走过每一个有他的路口,只是现在,他不是那人所谓的卢卡斯。
卢卡不会再有家了。永远说不出口的话像写不出回答的信,送出多远都只会留在原地。
只是,过去重要吗?
真相重要吗,记忆重要吗?他们的一切都在烈火中化为灰烬,却又重生在如同死寂的梦里。
他会嫌弃这一身破旧的衣服吗?他会因为自己没有其他人一样光鲜亮丽而疏离自己吗?如果自己什么都没有,过去,未来,抑或是现在,他又是否会有憧憬……推开门,卢卡奋力追赶着那个“身影”,就像在梦中一样,捕捉每一丝痕迹。
阳光正好,倾泻而下穿过枝叶间的罅隙,照在来人的身上。
他不必回到从前,便足以成为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