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黑夜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路。
她最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甚至有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在梦里，还是单纯的醒着。大多数时候她在昏睡，但每次短暂的醒来，赤牙都在。
江蕙莲习惯性地将手指紧紧贴在床板上，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能凭借触觉来感知外界。
指尖处传来很细微的震动，但她还是感受到了。伸出的手很快被那人握住，温热的触感告诉她现在不是在梦中。
赤牙把她抱了起来了。
江蕙莲靠在他的肩膀上，配合着他给自己换药。纽扣一颗颗被解开，绷带底下的皮肤暴露在发凉的空气中，反而带来了极好的镇痛效果。
她浑身都疼，像是无数张锋利的嘴，一刻不停的在身上撕咬。
在后山时，她真的以为自己要被那些怨魂撕成碎片了，结果没想到……还有人把她捡回来了。
江蕙莲迷迷糊糊的揣摩着“捡”这个词，突然有点感觉很好笑。命运真是轮回啊，之前阿权不也是被自己从山林里“捡”回门派么。
伤口的钝痛并不是最大的麻烦，而是，她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感觉不到时间是以什么样的速度流失的……也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去。
单是那份从沉沦中醒来后，铺天盖地而来的孤独感，就能轻易将任何一个人击垮。
这算是活着吗……她有时候在半梦半醒之间想。一个人如果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甚至于……以后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那还算是，活着吗？
但这样一点念头，很快便会烟消云散。在他无数次握住自己的手时候；在他压制着急促的呼吸，强装镇定地抱住自己的时候。
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一一最怕自己死的，反而是他。
江蕙莲迷迷糊糊中，似乎说了句自己想吃糖。
味觉尚未消失，他最近越发的嗜甜。
江蕙莲知道自己有时候会迷迷糊糊说出一些奇怪的话，心性有时候也会变得像小孩儿，但她也任由着去了。
自己倒是没有想到啊，原来临死前脸皮还能再厚一次啊。
那人动作微不可察的一顿，接着空气微动，一颗温和的糖被塞入口中。
甜滋滋的味道伴随着桂花的清香瞬间蔓延开来。
她半靠在他的肩膀上，心想：
江蕙莲是迟钝而浓郁的幸福。
赤牙替她换上了新的绷带她，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做完这些后才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把下巴靠在她毛茸茸的脑袋上，半阖着的、幽暗的红色眼瞳里折射出无限眷恋的色彩。
明明每天都有守着喂她吃饭她，可她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背后的肩胛骨愈发凸显，连带着身上的衣服都显得空空荡荡。
他低头去吻他薄薄的眼皮，虽然知道他听不见，声音却依旧温柔的不像话。
赤牙明日我便可以把这莲芯剥离出来了。
将近一个月以来，他是也不敢耽搁的动用内力分离这颗发了芽的莲芯，分寸控制的刚刚好。
目前的速度既不会直接斩断他的茎叶，又能让他尽快完成这一工作。虽然他一直在用心头血吊着江蕙莲的命，但这样也维持不了多久。
但好消息是，明日就能让她重见光明了。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江蕙莲虽然看不见，但也感受到了夕阳最后的温暖。
太阳总归会升起的，她这么想着，便在这一片暖意中昏昏欲睡。
然而，梦境中却并不平静。
与现实中的天气晴朗相反，梦境里是一片阴沉沉的雨天，她知道自己在梦中，因为在梦里自己是看得见的。
色彩在雨水中晕染开来，她站在天莲派的大门前，抬头看着滴水的屋檐发呆。白玉思零湿的木门还没接触便自己打开了，地面的水渍渐渐渗出，混合着尘土变得粘稠。
天空似乎闪过一道惊雷。
她顺着惨白的闪电往屋子里看去，在木质的高座上看见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江蕙莲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不敢置信的问道：
江蕙莲……师傅？
……
赤牙重新给江蕙莲掖好被子，在她床前站了一会后，随后便悄无声息的熄灯出去。
天气渐渐暗了下去，气温正在下降。赤牙出了医馆，悄无声息的翻过几道围墙后，进了一个偏僻的小巷子，最后扣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小孩，他愣愣地看向门口的白衣青年向，突然就兴奋了起来：
小孩大哥哥，你又来买糖啦？
说着，他轻车熟路的要拉赤牙的手，后者本想抽身，最终不知为何没有躲，任凭他拉着自己往里走。
赤牙替他提着灯笼，环顾了屋里四周，问：
赤牙你阿爹阿娘呢？
小孩他们去集市上帮忙啦，再过两天就是七月初七了，到时候镇子上那才叫热闹呢！听他们说，那天午夜还有烟火表演呢！
小孩扯了张淡黄色的油纸，桶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抽屉里搬出一个厚重的糖包，取出几块桂花糖熟练的包了起来。
小孩欸，对了，大哥哥，怎么每次都是你一个人来买糖啊，你说的那个大姐姐怎么都不陪你一起来？
赤牙她啊，身体不好。
赤牙靠着门板，身形修长，挡住半边，本该照进来的月光，隐没在淡灰色的阴影里的目光，也在不经意间变得柔和了许多。
赤牙七月初七那一天，你或许就能见到她了。
小孩真的？那你可一定要记得把她带过来啊！！
小孩笑嘻嘻的将糖包递给了他。
小孩听说镇子上那间姻缘娘娘的寺庙可灵了，在那里为爱人祈福祝愿的话，就能永远相伴一生。你正好可以带那个大姐姐去庙会逛一逛。
赤牙临走前往柜台上放了两枚铜板，感到有些好笑。
赤牙我何时说过，她是我的爱人了？
小孩眨了眨眼，望着赤牙，洒满月光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小巷中，目送着他离开，小声嘟囔着：
小孩可你表现得……很明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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