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瞧瞧，一代食神就是能屈能伸，没有伊木清挡着灾，被各路麻烦折腾累了，招架不住了，终于怀念起自己生出来就不想管的那块叉烧，就上门来和好，儿子不同意？没事，他现在这副病恹恹的样子，不认亲人也不能不认屠苏酒的医术。

可是他想到的问题，伊木清自己会想不到？陆槐方和易牙在发现伊木清已经药石无医时便想到了屠苏酒，伊木清当时便表了态。

“我从空桑走得干干净净，没拿走不属于我的任何东西，我失去的所有就当砸在你们空桑了，我就是死，也不想受空桑的任何恩惠或者补偿，我现在只想你们空桑的人都离远点，莫来挨我。”

伊木清强撑着汹涌的倦意被陆槐方送回房间，熟睡前他想，空桑以后肯定再也不会派人来找他了。

当然来找也没用，他现在疲倦和睡眠的时间越来越多，活动的范围已经缩小到了自己的小院。他只能抓紧自己清醒的时间，用好容易习惯的左手写写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话语，从哪里知道的东西，以及名字和样貌都想不起来的人，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徒劳的记下这些已经不能去寻找的东西做什么，只是想在死前把自己还记得的用能用的方式刻下来，能让它们，或者他们少消逝一些。

系统不再出来骚扰他，许是彻底对他这个冥顽不灵的宿主失望了，愿它下次挑宿主的时候多一点脑子和眼力。

离开空桑后又一个普通的日子，伊木清的精神奇迹般的恢复了一片清明，精力也旺盛了许多，他意识到这可能代表什么，今日便没有伏在书案写画，而是让陆槐方帮忙把躺椅搬到了院中，看着院里的花草树木，听着四周的风声鸟鸣。

寒冬早已远去，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正值美好年华的花朵被微风一带动，纷纷花枝乱颤的点头欢笑，像在为伊木清庆贺什么。

伊木清不肯采撷花枝，为了满足自己那点不值一提的附庸风雅之趣，将它们摘取后禁锢在瓶中，撒一点清水供它苟延残喘，等到它的生命和光彩流失殆尽，不在能满足那自诩的雅意，就无情的将尸首扔在肮脏的角落，与污秽一同腐烂。

草木皆有荣枯时，因此伊木清希望它们花期结束时，花瓣也应该从容体面的凋谢于枝头，安宁的回归生长的泥土长眠，而不是在被短暂拘为摆件，注定失去被把玩的意趣后丢弃，遗体流向脏污聚集的沟渠。

陆槐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旁坐下，不说话也不看他，与他一同注视着满院的姹紫嫣红。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错了。”

就在伊木清以为陆槐方会一直沉默，他突然开口了。

“我本以为我这一生就这么陷入仇恨无法自拔，但他出现了，把我从黑暗里拉了出来，给了长久以来的第一束光。我不想让他泯灭在空桑那个会把他吃的骨头都不剩的地方，我一直都有考虑，不管他愿不愿意，绑也要把他绑出空桑，在我身边不受到伤害，这是最痛快的方式，我也有这个能力，只要我一提出来，易牙他们肯定会支持我。”

“可是我如果真这样做，我跟空桑那些口口声声说着爱却不断伤害他的食魂有什么区别呢？也辜负了他对我的救赎。所以我还是选择一直在他需要时守护着他，劝解他，教会他自己爱护自己，保护自己。这条路最漫长，最艰难，而且我的心意很可能全部白费，易牙不能理解，说过我很多次为什么不能先把他拉出空桑那个地方再徐徐图之，但我还是坚持这样，我不能扯断他身上的木偶线再装上我自己的，还说是为了他好。我更想让他自己能主宰自己的人生。一年，我想等他有一天心甘情愿的来告诉我，他不想在空桑，他要离开，那时候我会马上带他走，不管是在宴仙坛还是去别的哪里，我都会支持，也许这个时候遥遥无期，一年，十年，百年，我等得起。”

“我对自己的选择从来不后悔，我只是在想，他就这么离开了，连句话也没有留给我，也许我在他心里就是个路人，在他最后的时刻也不会想起关于我的任何东西？”

“不。”

伊木清只是静静地听着，但陆槐方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你在伊木清的心里，并不是无关紧要的人。相反，在他最后的记忆，你在空桑之外给他温暖和希望的人中，对应了他独一无二的感情。”

“真的吗？”陆槐方和伊木清对视，看起来难以置信。

“我没必要用善意的谎言安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