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行走在熟悉不过的这条路上。
树叶轻轻扇动,难得的晚风带来一丝清凉。
我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隐形的薄膜。
不知怎的,车辆的噪音,行人的说笑,世界的响动,我听不到。
薄膜,将我困在自己的世界。
却能隐隐听到谁人的低语,听到土地腐烂的声音。在夜晚的扑朔迷离中,我感到全身的骨骼在扭动,后背的冰冷,而眼眶的灼热,交织在我的脑中。
寂静。
但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至少对我来说。实际上,属于我再正常不过的日常,也许是一种病吧,我对声音的感知力很不敏感。可是我的耳朵没有问题,神经也没有任何的问题,连医生都感到奇怪。
但事实就是这样,如果是在约五米之外分贝适中的声音,在我听来只剩下气若游丝的呻吟。
助听器也用过,结果更疑惑了,助听器居然不管用。我的听觉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再加上助听器的昂贵,于是放弃了。
这对于我在学校里很麻烦,老师同学都不得不凑到我身边,或者大声甚至尖声叫我,
渐渐地,同学们就很少与我说话。
但是,为了听课和传话,没办法,我必须有一个同桌。
我觉得没人会愿意的。
我也知道自己的听力究竟有多麻烦。
但是……
萱霖,李萱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我一般称她为霖。
在学校里,她的人缘还不错,身边有时候会有几个朋友。那时她笑容满面,似燕过轻风,与朋友愉快地谈着我听不到的话。我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望着她,似乎找到了青春的样子。
但是她却没有特别好的朋友,那种形影不离的朋友。
那个秋天,是我与她的第一次相遇。
正在班主任为难之际,一个同学主动来找了他。班主任很惊奇,因为我与其他同学几乎没有交集,却有人自愿接下这个重任。看到是女生,更惊奇了。
不过,转念,李萱霖这样优秀的人,也许能改变我。那就这样安排吧。
见面时,我们静默相对。
她并没有像对大部分同学那样对我:热情,亲切,礼貌。
她那一双深邃的黑眼眸,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感到不寒而栗,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奇特的东西。我避开她的目光,“你好。”
她没有说话,毕竟她的嘴唇都没有动。只是再次转过头,目光再次闪过的瞬间,我觉得那双眼睛里,多了一丝冷峻,又多了一丝疑虑。
我没有想太多,我也想不出什么。我与她并无任何交集。
就这样,我的生活平淡而正常,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似乎也不错。
李萱霖第一次见到黯的时候,是因为很失望,并且也无话可谈。
她只习惯称他为黯。
杜奕,对她来说只是一个伪装,一个代号而已。
黯永远都是黯。
看似无言,霖其实已经观察了杜奕很久。
她似乎拥有独特的感知。
过了一段时间,霖虽然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奇怪的行为,但是仅仅凭他的听力问题,霖就基本确定,杜奕就是黯。
霖一直在逃避,却一直在想方设法让黯察觉到不对劲。
她不需要任何朋友,这些朋友只是表现她亲切的媒介而已。那双眼眸里,虽然是冷峻,却也有着别人从未察觉的空洞。
她不喜欢与人接触,她是一个奇怪的人。
除了黯。
黯对她来说,是再独特不过的存在,也是她活下去的意义。
已经没有时间了。
黯必须回来,但是,她还有一个最大的疑虑。
她下定决心,这个晚上就动手。
虽然是初中,但是我的学校放学总是很晚。再加上我家离学校比较远,下了公交车,走上我最熟悉的那一条路时,已经8点半左右了。
今天没有月亮,也许是还没出来吧。街边许多小吃摊热闹非凡,人们洋溢着欢快的笑容。街道的人群熙熙攘攘,我默默听着风声,听着树叶扑朔,我努力想打破这层薄膜,一直如此。
奇怪的是,今天微小的声音竟然有些清晰,而人们的喧嚷依旧听不到。
再向前走,隐入树叶的荫蔽,这段路没有路灯,今天的商店又早早关门了,我只好摸黑前行。
我的脚踢到了一个石头一样的东西。
绊了一跤,我差点摔倒。站稳步子,但是突如其来,一阵耳鸣,伴随着剧烈的头晕,天旋地转,我一阵阵恶心,差点吐出来。
不至于吧,绊一跤绊成这样。我暗自思忖。
刹那间,小路陷入一阵黑暗之中。
我似乎被一拳打中,跌倒在地上,胸口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
这时,传来一阵低语。
“黯,我找到你了。”
我开始害怕了,紧张地张望四周,却没有看见任何人,那耳边的那句话……
“有人吗?”我紧张地大喊,同时努力站了起来
“黯……你在怕什么呢?”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一阵像老旧的铁门被摇动的声音,像老旧机械关节扭动的声音。
我只感觉一阵阵后背发冷,心脏却灼热得像要裂开。
前面无尽的黑暗中,走出一个人。
是一个和我差不多身高的女生……
我强撑着站立,望向她的脸。
只有一片迷雾,她的脸隐藏在迷雾里,但是她的长发无风飘荡。
“黯……”她一步步向我逼近,手上似乎握着一个项链似的东西。
“你……是谁,这里……是哪……”
我连连后退。
她突然停住了,那团迷雾缓缓抬起,与我的眼睛齐平的位置。
“黯,你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什么……黯,记得什么……东西……”我越发喘不过气来。
她似乎是怔住了。
良久,我的身体不适状况减轻了,也能大口呼吸了。
她缓缓转过身。
我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番,黑色的卫衣,淡紫色的裙子,她似乎,只是一个正常人?
黑暗慢慢消散,她走向不远处的尽头。
“源自黑暗,别忘记了。”
她走入黑暗尽头的迷雾,消失了,四周黑暗顿开,路灯接连亮起,旁边的商店也亮起灯。
我低下头,手里冰凉的触感,是一支粗糙的骨笛。
“源自黑暗。”
那个离我至少有10米的女生,我却听到了她的话。
那支骨笛,确实是用骨头做成的,上面有六个孔和一个吹孔。在家里试吹了一下,却没有任何声音。我很奇怪,明明看起来可以吹响的样子。
我将它放在我的床头,用一根绳子挂着,还算一个好看的装饰物。
自从这件事后,我的生活又趋于平静。我的感知仍然隔着一层薄膜。但是,那个女孩的话,也有很多值得深思的疑问。我并不认为这件事我的幻觉或是幻听(虽然我听到了这么远的声音),“黯”“源自黑暗”这些词到底代表什么?为什么这种怪事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身上到底为什么有这么多奇怪的点?这值得我研究一番了。
“老师在看你。”
耳边传来细小的话语,是霖无感情的声音。确实,我在课堂上想的出神了。
“你最近不太好,我看得出来。”
我没有说话,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雨滴在云层间冷清地落。
放学之后,我像往常一样往学校大门走。
天气渐渐冷了,已是深秋,马上要到冬天了。
已经走到学校的大门台阶了,这时,我的余光扫视到不远处的一个学生,正站在学校那棵最大最老的树前。第六感指引着我,于是我扭头看了看,却发现是霖。
霖?
我以前放学的时候,从来都没有看见过她,忍不住好奇问了她。她说每天放学她都会在图书馆待到闭馆,这样也解释的通,我就没在意。
看她凝望在原地一会后,转身向左走去,只一瞬间,似乎有一只手推了我一下,一种奇怪的感觉传遍全身。我随手往一个花坛旁边丢下书包,就跟了上去。
我隔的很远,霖似乎没有发现我。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这么做,但是,寒意渐渐侵蚀了我的全身,我感觉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她走方向不可能是图书馆,图书馆在学校后门的方向。
越走越偏了,我不禁生了疑惑,她到底要去干什么。前面转过一个弯,她的长发飘荡了一瞬,消失在拐角。
我也跟着走到拐角,谨慎地窥探她。
她走进的,是学校的废弃仓库。
仓库的门洞开,不知是谁弄的。这是一个还算大的仓库,门是两道老旧的铁门,掉了不少漆。据我所知,那个仓库大都是一些老旧的课桌,废弃的体育用品什么的。霖到那里去干什么?而且,这里平时都是紧闭的。
我不想进去,让她发现我在跟踪她,于是就躲在墙角,等她出来,或许再进去就能知道她要干什么。
或许男生都喜欢这种……冒险吧。
我不停地设想着,她在找什么呢?会不会是藏在某个破旧课桌里的神秘物品,或者是体育用品压着的书之类的东西……
在原地等了快半个小时,霖还没出来,我无聊的快要拿出作业来写了。
“奇怪了,她在找什么东西这么久。”我暗自嘀咕。
但是在这个时候,又是一阵寒意袭来,更加猛烈,头却是一阵灼烧的疼痛感。我应该是坐太久了吧,于是站起身,霖还是没有出来。
我望着不远处的仓库,深邃而黑暗,如同深渊般的静谧。
我走向前去。
刚一踏进仓库,我就发觉不对。
混浊的空气里,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地面已经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灰,四处杂乱无章地放着老旧的课桌,有几个破破烂烂的货架放着几块体操垫。
脑海里渐渐浮现了什么,我默默转向仓库门口,老旧的铁门,无尽的黑暗,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暂时摒除杂念,话说,霖呢?
或许这里有什么后门,她走了吧。我这样想着,转过一张课桌。
是霖。
她倒在地上,靠着一张课桌,纯白的校服被血迹染红了一大片,而地上也有一摊血迹。她的脸惨白,我急忙蹲下来,探了探她的鼻息,很微弱。这时,我发现,是她的头在出血,而且源源不断。我想把她扶起来,根本做不到,我也真是傻。
我发疯般冲出仓库,往最近的办公室冲。刚到走廊,迎面撞上了一个老师。
我急忙抬头,是我不认识的老师。“老师,仓库那边有同学晕倒了,我们快……”
“老师”突然大笑起来,是狂笑,是令人发瘆的笑。
“仓库,仓库?同学,你不知道那里是禁地吗?”
他的面容扭曲,眼珠爆突的快要弹出来,瞪着我,一步步贴近我。
我吓地连连后退。
他停下了,又变得像个正常人一样,轻蔑地瞥了我一眼,“同学,再见。”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还没回过神来。
突然有人拍了拍我,在我耳边,“杜奕?你还没走吗?”
我急忙转过身,是我们班主任。一瞬间,我只觉得如释重负,一把拉起老师,“老师,李萱霖在仓库晕倒了,我们快去……”
在老师的力量下,合力把霖送到了校医务室。
她伤的很重,校医简单止血后,老师叫救护车来了。
趁老师不注意,我又回到仓库,查看现场的线索。仓库没有监控,因为都废弃了。她倒下的那里,只有她靠着的那张桌子有血迹,再查看,周围并没有东西掉落,也没有铅球之类的东西,货架没有沾染血迹,周围的椅子桌子居然也没有沾染血迹,只是她靠着的那张桌子横在过道上,血已经凝固了。
我面色渐渐凝重,霖的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霖失血过多,头缝了好几针,差一点没救回来,所以要休养一段时间。老师自然把我往死里审问,想把事情搞明白。其实我也没弄明白这件事,太多疑点了,规整的货架,奇怪的老师,一个人走进的仓库,是我的推理出问题了吗……
我跟老师说了当时的情况,但是我并没有说我发现的线索。老师见我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怀疑我是凶手。但是我没有作案动机,而且我的人品也没有问题,霖更算是我最好的朋友,似乎我也不能是凶手。
这件事就此作罢了,毕竟那里也没有监控。
医院在我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于是我每天都顺便去看望她。
到了今天,她终于醒了,刚转到普通病房。输了血,她好的多,也有了一些精力。我走进病房,她头上戴着纱网,正坐在靠窗的床上望着天空。
“你好了吗?”
见到是我,她没有说话。等我坐到病床旁边,“医生说再做些善后工作就可以出院了,头上的伤可以回家养。”
“你的父母呢?没来照顾你吗?”
“他们……”她犹豫了一下,“他们常年出差,我就一个人生活……”
我听着这段漏洞百出的话,心中的疑问又多了几分。
霖,你到底有什么秘密?
“那天你在仓库里找什么?”我继续发问,但是我不指望她能告诉我。
“那天你怎么找到我的?”她反问。
“第六感,”我只能这么说,“没有我你已经死了,回答我,那天仓库里发生了什么?”
她盯着我的眼睛,我毫不畏惧,她的眼睛里,闪过有关于岁月的痕迹,转瞬即逝。
“我被垫子砸了一下……”
“别骗我。”我站起身来,“霖……”
她没有说话,良久,她转向我
“对不起,恕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她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决绝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我知道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至少我知道了,这件事也许是她的秘密,但是却和我有关,因为她说“现在不能告诉我”,也许……但是我和她能有什么交集……
我准备回去了,“好好养伤,祝你早日康复。”
刚迈出一步,霖突然喊了一声,“等等!”
她下定了决心。
我转过身,“怎么了?”
“这个,”她拿出一块吊坠,是一条项链,上面挂在一颗宝石,但那块宝石是……
克莱因蓝。
“这个,请你收下。”
我大惊,克莱因蓝的宝石我还是第一次见。
“这……也太贵重了吧,我……能收吗?”
“你救了我的命。”
看样子我是拒绝不了了,没办法,“好吧,谢谢你。”
“如果可以,你能戴着它吗?”
“我考虑一下。”其实我非常喜欢这个吊坠。
做完这一切,她又转头,凝望着深邃的天空。那双眼睛里,还是一样的,冷漠,漆黑,没有感情。我叹了口气,走出了病房。
霖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忧虑。
“对不起,黯,可是他们已经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