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福

十七岁的谢衡与二十岁的谢衡有着如出一辙的，对万物仿佛都无所谓的态度。即使是八岁那年被路边瞎了一只眼的老道士指着说：“这孩子命惨啊，只能活到二十岁啊！”时，他也是一副“听不懂，谁管你”的样子

那时，小谢衡听到后面无表情，甚至抬脚就要往一旁的杂货铺子钻。跟在身后的侍女一脸惊恐，赶忙捂着小谢衡的耳朵拉着他走开，谢明则是瞪大了眼指着那道士破口大骂：“你这臭道士胡说什么呢！我呸！你才活不过明年吧！滚开！别在这碍眼！”那道士被这么骂也不恼，笑嘻嘻地收拾着摊前算命的物件走了，走前还神经兮兮地念叨着：“铜山住着好啊，铜山住着发大财啊……”

谢明又恶狠狠呸了一声，拉起谢衡的手朝着卖糖葫芦的小贩走去：“怎么偶尔陪你出来一次就遇到这么个晦气东西，我呸！儿子别听他瞎说，我们去吃糖葫芦。”小谢衡点点头，想着这道士还算是个好人，起码让他吃到了糖葫芦。而他拿到糖葫芦后便把什么道士什么生死忘到了九霄云外。他从小身体不好，阿娘总不让他吃零嘴，所以他格外爱和阿爹出来，谢明总会偷偷给他塞点东西吃，虽然回家两人总免不了被阿娘一顿骂。

现在的谢衡已不是一根糖葫芦就能让他乖乖听话的小崽子了，他低头听着阿娘的絮絮叨叨，时不时偏头咳几声。阿娘唠叨半天什么让他别在山上乱摘东西，看着点路上的石头啊蛇啊，路上身体不舒服就赶紧回来……最后走到山脚，阿娘还不放心地想要跟上去，谢衡无奈地笑着拦住已经迈上一条腿的阿娘：“阿娘，不是说我一个人上去才有诚意吗。”阿娘一拍脑袋：“差点忘了，那你去吧，千万小心些。”谢衡点点头，没走几步，又回头笑着道：“阿娘，真的不用担心我，那道士不是说我二十岁才死吗……”话音未落，阿娘追上来敲了一下谢衡的头：“说的什么胡话！谁要死了？呸呸呸，你爹在这的话你的腿就别想要了！赶紧上山求福去！”谢衡闷咳几声，眼里却依然带着笑意，在阿娘的催促下，终于真的走上了去庙里的路。

太阳刚从山头探出头来，清晨的雾还未散去。昨夜许是雨神垂怜，给万物都蒙上一层晶莹。谢衡边走边四处张望，越发觉得这山中种种看起来都亮晶晶的，颇有灵气。

不愧是有山神庇佑的山，他暗想。

一路上见不着几个人，只遇上几个大清早来砍柴的小童子，其中一个还好心地给他指了庙的方向。小孩子见到陌生人就喜欢搭话，尤其是好看的陌生人。于是，等谢衡站到庙前，他已经知道了在哪个位置拜山神最灵，哪里的野果又多又好吃，山下哪家人最小气从不给乞丐吃的……

谢衡想得有些头疼，他干咳几声，想摸颗糖出来吃，才发现带来的差不多都分给那些孩子了。余下孤零零两颗。他想了想，决定带回家里偷偷吃，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溜出去买了。

在山神面前吃糖作罢，于是他抬起头观察起了那尊山神像。

石像的历史其实不算太久，山神的每一缕胡须都纠缠得明明白白，粗壮的大腿像能把谢衡踩到土里三十尺处，手臂更像是一拳就能让这庙坍塌。

谢衡点点头笑了，很符合他对山神的印象。

接着，他上前摆好阿娘塞给他的贡品，退后时猝不及防又看到那两道粗眉。建石像的人对面部表情大概掌握得不太好，明明是庇佑一方的山神，看起来却像会抓小孩吃的凶神恶煞的野人。

谢衡忍不住又弯起嘴角，看着那瞪着的眼睛，在贡品里加上了一颗糖。在一堆花花绿绿的水果蔬菜里，那颗糖格外显眼。

谢衡合掌，闭上眼对着石像随意拜了三拜，嘴里念着阿娘教的愿平安，愿幸福，心里却想着回去再睡多久好。

大概是不够虔诚，他抬起眼时，被眼前惊了一下。

眼前人一身素白，身型颀长，却懒洋洋靠在石像边上，黑发被歪歪扭扭束起，睫毛很长，墨色的眸子端详着来人，颇有些…..漂亮。此外，虽然他白衣胜雪，除了手腕上一条带着铃铛的手绳外没有别的装饰，谢衡却觉得这位不知哪冒出来的公子像他上山时看见的那些草木，很有灵气，不显得过于朴素。

谢衡也没想到自己有天会想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子。

庙中幽静，于是谢衡先开了口：“这位……公子，一直看着我可否是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

安挽桑撇开眼看向那堆贡品：“……谁看你了，来吃早饭而已。”

在山神庙……吃早饭？？

谢衡颇有些惊奇，可安挽桑看见贡品里那颗糖眼睛一亮，撕开糖纸就塞进了嘴里。谢衡顿时瞪大了眼。

来这吃早饭就算了，吃的还是山神的贡品？！

安挽桑在贡品里挑挑拣拣吃了起来，期间瞥了一眼瞪大眼睛的谢衡，却好像见怪不怪了，还问了一句：“你要吃么？”

谢衡忙摇摇头，于是安挽桑自顾自啃起了谢衡刚摆上去的苹果，还对着谢衡点点头：“还不错，很新鲜。”谢衡沉思一会，还是决定提醒一下这小孩，毕竟看他也才十几岁，小小年纪被愤怒的山神捉走吃掉听起来就怪瘆人。

“这些……都是给山神的贡品。”谢衡露出他那招牌式的微笑。“嗯。”安挽桑点点头。“嗯？没了？”谢衡觉得这少年真是颇有些意思，胆子比他还大，心中完全没有什么神仙菩萨。“不然呢？”安挽桑似乎还有些不解“那…..你有什么愿望？”

谢衡更惊奇了，这人年纪不大，倒是扮演起山神来了。“公子，我是来拜神求福的，你把我的贡品吃了，我可怎么求福啊？”“求福你不拜什么福神，来拜这山神做甚？”谢衡摊手笑笑：“其实也拜过，不过没什么用就是了。山下人都说这庙灵，这不就来试试了吗？”

安挽桑听了却似是有些无语，摇摇头道：“笨人类，你拜这些破石头有何用？倒不如来拜我，这些破石头能听见你说话么？”

说得跟你不是人似的。

谢衡有些想上手捂住他的嘴，他无奈地对着那尊石像又拜了下，嘴里说着恕罪，然后扭头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道：“公子啊，这话可不兴乱说，要不你随我出了这庙再说话吧。”

安挽桑丢下吃剩的苹果核，先一步走出了庙。谢衡摇摇头跟上，在他踏出的那一刻，身后发出一声巨响，四起的灰尘呛得他连连咳嗽。回头望去，一截绿色藤蔓缠在石像的脖子处，而石像的脑袋已不知所踪了。谢衡似有所感地扭头寻找刚刚那位小公子，却早已不见人影了。

该不是真被山神抓走了吧？谢衡皱眉，也不知那少年的铃铛怎么回事，不声不响，怕不是个哑的。谢衡找了一会一无所获，常年病着的身体也实在支撑不住，便慢悠悠转下了山。

其实他本不信什么山神，但这景象实在太怪，说出去也怕被当成了疯子，他便思量着来日再去一次，至少得弄清楚那少年究竟有没有被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