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潮湿的阴天,我站在屋檐下,看着雨丝飘扬染白过往人的头发。
他们形形色色,面无表情,但好像都很难过。抬头看见远方的烟囱燃起烟雾,烟逐渐升起,融入云层,我仔细观察想知道哪缕是爸爸或妈妈的。
但实际上所有的都是一样的,大部分人死后都是一样的。
我放弃了。这里的空气过分阴冷了,明明是夏天也能感受到凉意刺入骨髓。
我低下头,无聊地数着地上的瓷砖。突然感觉到有人站在我面前,那是一个年轻俊秀的男人,他看上去有些疲惫。
“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说这句话说出来真得不怕被人当做人贩子吗?我仔细看了看的脸,发现他长得很像妈妈手机里相片上的一个人。
“你是谁”我问到。他翕动他的唇瓣。我好像听到了,又好像没有听到。接着看着他逐渐模糊,周遭化作白光。所有都消失了。
突然醒来,我睁开朦胧的眼睛,透过窗帘的缝隙,外面还是一片漆黑。又梦到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躺在床上,感受身下柔软的触感,外面传来雨滴拍打树叶的声音。
我将手握拳抵在眉心,闭上眼。我本以为早遗忘的事情,现在想来还是记忆犹新。再次醒来已经是白天了,我走出房间,莫与已经坐在餐桌前吃早餐了。
“今天这么早”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早睡早起身体好”我淡淡地回了一句。莫与不置可否。
这是一个普通而又平凡的一天。平淡得就像无数滴水融入大海,跟风过茫茫叫嚣的叶子一样。我早就认定自己是一个平庸的人,但这样白天黑夜来回牵扯的日子还是过于无聊了。
沉重地化不开的浓墨重重抹在天空,黑沉沉地,怎么样也穿不破。
随后,雨化作利刃刀刀割裂世界,水汽模糊窗户,我坐在位子上看着窗外。
我没有带伞。啧,真讨厌。
放学了,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地离开,我还坐在位子上写作业。
“莫却,你没有带伞吗”曲晴晴在朋友的撺掇下走到我身边,面带羞涩地说。
说实在我并不想说我没有伞这个事实,因为我知道曲晴晴喜欢我,少女的喜欢有时就像一团烈火,闪烁间的眼神便暴露了一切。
我微笑着回答,我等会就走。曲晴晴还想说什么,但还是失望地离开了。雨还在下,眼看着要往更猛烈的趋势发展。
看来要淋着雨回家了,唉,我叹了一口气。
我站起来看到教室除我外之外还有一个人。他侧对着我,光线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
看来同是天涯沦落人。
或许是因为我有一副好皮囊,我也乐意装作好心肠的样子,所以认识我的人无一不对我抱有好感。
但凡事总有例外,在我第一眼见到钟息时,我就总有预感。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很奇妙。
我走到他面前。他看着窗外,盯着一枝折断摇摇欲坠还挂在枝头的树枝。我敲了敲他的桌子,熟练地挂起微笑。
“同学,一起走吗”说完我就有些后悔了,我和他一点也不熟,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这样做了。
他沉默了一会,就在我以为他拒绝的时候,他站了起来。走到楼下,看着连绵不绝的雨幕,我深吸一口气。
“准备好了吗,同学”
“什么?”
接着我就抓着钟息闯进雨幕。跑到一半,我找了一个公交站避雨。
我将湿透的头发抹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为什么不用伞?”少年冷清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你带伞了?”
“……”他默默地从包里掏出伞。
“你为什么不早说?”
“……”他没有表情,但看上去却有些无语。
也是的,我什么都没说就带人跑。
不过他有伞还不走,也是奇怪。我看着钟息。湿透的校服勾勒他有些消瘦的身材,
“抱歉”我说到。接着透过校服,我看见他的小腹上有一道疤。
意识到我的目光,他下意识侧过身。
我笑了笑。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但我没兴趣探究。
正巧,有公交车来了,我正打算上车,回头看他还在原地不动。
“你不走吗?”他没有说话,我只好上车。
车子逐渐启动透过玻璃,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还站在那,静静的。
回到家洗了个澡。听见门打开的声音。我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客厅。
看见到莫与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我坐在他旁边,闻到有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和酒味。很显然这个味道绝对不是莫与的。
“怎么了吗?”看见我呆愣的表情,莫与问到。
“没什么,看你身上湿湿的,去洗个澡吧”莫与起身背对着我,停顿了片刻,回了房间。
次日,没有下雨,但还是阴沉。我跟莫与打招呼之后就出门了。因为家离学校近,我都是走路上学。
我跟以往一样走在熟悉的路。但熟悉中却带着一丝陌生。也许是今天起得早,街上没什么人,我一个人站在路边,漫不经心地等待通行。
往对面一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还是一副淡然的表情。站在路边,微风扫过牵起发尾。我看不清他是否在看我。
黄灯转绿,我向他的方向靠近。越来越近,直到我的眼睛闯进一片幽深。
“砰”得一声,有什么东西被撞飞了。我的视网膜里还余留着他的身影,但下一秒刚刚还站在的人被一辆疾速飞来的汽车撞飞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缓慢转过头去看躺在地上的人。
他趴在地上,半张脸对着我,另半张压在底下,血色蜿蜒如爬行的蛇群,一点点向我靠近,然后织成密不透风的网络绞紧我的喉咙。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风停了,什么都没有。
我回过神来,连忙低头掏出手机要打电话。
“喂”我听到声音抬起头,却发现刚刚还趴在地上的钟息已经站在我身前。
我看向四周,周围已经陆陆续续出现很多人,嘈杂的声音填充了这个世界。
“别愣着,快走”说完,钟息从我的身旁经过。
我抬头看去,原来已经红灯了,已经有些车开始鸣笛催促。
我连忙跟上钟息。我敢肯定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觉,但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摸了摸脸,仿佛刚才钟息溅起的血液还残留在脸上。
回到教室我还惊魂不定,在上课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去看钟息的身影,
“莫却,莫却,莫却!”老师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
我回过神来,看见老师正盯着我,眼里已经出现一些愤怒的小火苗。
我连忙站起来。
“这道题,你来说选什么”我低下头,开始翻卷子,实际上我都不知道老师讲的是哪道题。我用胳膊肘碰了碰同桌。
同桌用手指了指卷子上的一点。
“选D”我自信开口。
“我讲的是文言文,看来莫同学光顾着看钟息了。”
接着周围传来不含恶意的笑声。笑声化为热意爬上耳根,我低下头。
老师摆了摆手,让我坐下。坐下来之后,我瞪了一眼同桌。
“秦恕,你故意的吧”我压下声音。
秦恕挑了挑眉,“也不知道谁上课不认真听的”
“你有脸说我?你就听课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德性”我斜眼看了他一眼。
“那你还不是相信我了?”
“算我信了条小狗”
“汪”“。”打完岔,原本紧张的神经平静下来。
我抬眼看去窗外,心头猛然一紧。只见窗外突然出现了一轮血月。如果换在平常我可以说这是几千年难遇的奇景,但是在经历钟息死在我面前的事情之后,我看着这轮奇异的圆月,我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一股毛骨悚然舔噬暂缓的神经。
“喂,你看窗外”我点了点秦恕。
“怎么?想和我逃课吗?”
“你什么也没看见吗?”汗水从背后缓缓留下。
“有啊,有只肥鸟”秦恕调笑道。
血月缓缓上升,明明只能看见它表面的黑灰的斑驳,但我却能感受一种无处遁形的视线正盯着我,并且越来越强烈。就好像,血月睁开了它的眼睛。
随着血月的上升,天空像被什么吞噬了一样,被包裹在一片混沌中。坐在教室里面的人也开始躁动起来。
“怎么这么快就天黑了,这不是才9点多吗?”
“是不是要下雨了?”
“不对呀,我今天看天气预报不会下雨呀。”
老师将灯打开,然后走到讲台上拍了拍桌案,“同学们,稍安勿躁”。
声音瞬间静下。但来自天上的雷鸣却越发明显。随即,教室里的灯开始晃动,闪烁间摇摇欲坠。
“快躲开”有人惊呼出声。
“啪,啪,啪,啪”巨大的响声从我的身旁传来。
“灯掉下来了!”我蹲在桌子下面,直到一片寂静过后。我才感受到脸上传来一丝痛楚。我摸了摸脸,放在鼻下,是铁锈味。
“怎么办,看不见了!”
“同学们,同学们,不要紧张”
“有人有带手电筒吗?”
“我有我有”忽然耀眼的光芒照亮整个教室。
“啊啊啊啊啊啊”
光明过后,我看见于耿趴在桌子上,周围都是灯的碎片。他的同桌把他翻过来。颤颤巍巍地感受他的鼻息。
然后他苍白着脸抬起头,
“他,他,没呼吸了。”
我连忙上前感受他的脉搏。
“还有点气,赶紧打120。”
秦恕举起手机,“没有信号”
“怎么办,于耿他不会死吧?”胆小的同学已经开始低声啜泣起来。
“老师呢?刚刚还听到老师的声音。”讲台上空空如也。我下意识去寻找钟息,发现他也不见了。
“钟息呢?”
“谁是钟息?”秦恕疑惑道
“钟息呀,他就坐在第四组第四排靠窗的位置。”
“莫却,你说的那个位置根本就没人。”秦恕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什么?我避开地上的碎片,走到第四组。
“你同桌呢?”我死死地盯着钟息的位置。
“我没有同桌呀,你忘了吗?我们班就37个人”
“你没事吧?莫却”
“他是不是疯了?”
“闭嘴”
我环视四周,他们的脸上有担忧,有害怕,有担忧,有疑惑。一张又一张脸,各不相同,却又存在相似之处,现实与虚幻的界限被模糊,我一时分不清我到底是不是在现实当中。
我推开人群,跑到走廊。血月回旋着吸收周围。飘渺的云旋转着留有丝丝尾巴。远远地,我看见不远处有人站在唯一有月光笼罩的地方。
虽然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有种预感,他就是钟息。我手撑着栏杆跃下。无形中,风托着我降落。
我不停下坠,眼前闪过如走马灯的过往。我看到了爸爸妈妈,耳边传来刺耳的摩擦声,玻璃如结网般蔓延,紧接着是稀碎的,带着刺痛袭来,红色蜿蜒着舔弄视野,带着温热的滴滴坠落,我的身体越来越轻,意识也逐渐上升,我低下头。我看到了我自己。
他蹲在地上,他的面前是黑漆漆的点点密密麻麻的的排布叠起,仔细一看,那并不是黑点。那是无数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
他们有着稍卷的发尾,时时刻刻带着弧度的嘴角,以及眼下的两滴对称的泪痣。他们有的缺少心脏,有的失去双腿,有的眼眶空空,有的尸首分离。他们,都是我。
我靠近他,在指尖触碰的那刻,我却发现我还在下坠。直到我的双腿触及地上,我回到了过去。
莫却坐在位置上,他愣愣地看着窗外。一个女孩被其他女孩撺掇着推到莫却面前。女孩羞涩地说了一句。莫却嘴角勾起弧度,轻声回了一句。
女孩沮丧地走了。雷声渐大,落下一地烟花。莫却的表情已经回归了平静,这是他最放松的姿态,没有任何表情,眼底一片漠然。
过了很久,天也要随着雨势的示弱而消沉。莫却掏出抽屉里的伞。
伞?为什么有伞?错了错了!莫却举着伞,末班的公交车已经离去。他站在公交站下,雨幕模糊了他的脸。
他掏出放在兜里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过了十几分钟后,一辆尾号3788黑色轿车缓缓驶来。
莫却收起伞,抖了抖,从伞面滑下的雨水与天上的雨水混在一起,悄无声息地落了一地。
车在夜幕的遮掩下行驶。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如箭离弦飞驰。突然什么东西从车里扔出,在街边路灯的照射下,折射出银光。然后车像似失去方向一眼,在笔直的道路上划出扭曲的线条。
车,慢下来了。越来越慢,越来越慢,像盘旋的落叶无声。
停了。从驾驶位下来一个人。他打开后车座。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搭在车座的边沿。莫却倒了下来,他睁着空洞洞的眼睛,雨水滴落在他灰蒙蒙的眼里。从脖子流下的与天上落下的融合在一起,艳色被冲淡,铁锈味也融入泥土。
死了!死了?死了。尖刃划开脉搏,无数迸发的液体带走温度,痛楚袭来。我皱起眉头,捂住脖子,沾了一手的粘腻,举起一看,手里赫然握着一把匕首。
我甩开匕首,却看见了我松开了握着栏杆的手,然后一阵失重袭来,我向后倒下。
下坠下坠下坠,什么东西拉着我沉沦,风掀起衣角,在空中划过弧度,我的双手还保持这抓握的动作,我睁着眼睛看着前方,站在栏杆那还有一个人。
他好像说了什么,但是风声灌满耳,我什么也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