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把你吐了出来，因为你与众不同。”
——赫尔曼·黑塞《荒原狼》
1938年 柏林
灰暗的天空笼罩着整个柏林，雨水连绵不断，夹杂着微弱的风，让人心寒至极。
街道上人来人往，无数军鞋踏过地上的水坑，溅起一朵朵水花，飞快地打在了一双逆行的黑色绑带骑士靴上。
上尉站在街边，不由得对那双黑色绑带骑士靴皱起眉头，向这双靴子的主人走去。
“这位公民，请出示您的公民证。”
黑色绑带骑士靴停了下，轻轻转过身来正对着上尉。
靴子的主人是个女孩。
见女孩不动于衷，上尉耐着性子重复：“请出示您的公民证，小姐。”
本来就因下雨天而烦躁不已的上尉硬生生被这个态度怠慢的女公民逼的有些冒火，正打算训斥时，偏偏两根葱白的手指夹着公民证递了过去。
上尉一顿，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翻开公民证，眼神扫过那些基本信息，微微点了点头。
他将公民证还给女孩，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庞。许是雨水的原故，她手中黑伞往下打了些，只能看到棱角分明流畅的下巴和单薄的嘴唇。个子不是很高，几缕金色长发打湿贴在肩上，卡其色风衣下摆掀起，露出白衬衫和黑长裤，领子里面系着黑领带，整个人泡在水雾中朦朦胧胧的。
“你这个时候上街上做什么？”
“不可以吗？”女孩歪了歪脑袋。
上尉冷笑了一声，手指指向砸玻璃的士兵。
“你看看你来的是时候吗？下次搞清楚情况在出去玩好吗？净添乱！”
女孩咬了咬唇，低低地应了一声。
“好了，赶紧回家吧！现在也不安全……”
话还没说完，女孩头也不回的奔跑，绑带骑士靴灵敏的跳过前方突如其来的玻璃碎片，随风消失在了雨幕之中，以至于他忽略了黑伞之下女孩漫不经心的目光和向上微扯的嘴角。
上尉蹙了下眉，想到那沾满水渍的绑带骑士靴和那一头金色散发，忍不住感叹：
“愚蠢的女孩！”
这个时代普遍人都认为散发的女生又傻又懒，何况那双不适用于雨中行走的绑带骑士靴更加证实了她这一点。
可惜他错了，奈勒并不愚蠢。她只是更喜欢装扮自己的大脑而并非外表罢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雨水渐渐停了，奈勒的脚步随之而止。
大理石打造而成的新德国总理府今人望而生畏，大门两侧矗立着一对日尔曼巨人铜像，左边手持出鞘利剑象征国防军，右边手握火炬象征NAZI党，大门上方石壁嵌着一只帝国雄鹰的铜雕，它双爪握住NAZI党徽，四根一体式的柱子占据了台阶大部分的空间。
不得不说，施佩尔的设计的确很不错，难怪元首喜欢他。
奈勒想着，脸却波澜不惊，“啪”的一声收了伞，抬起腿，脚步沉稳，胳膊挥动的幅度稍大，即使有所收敛，也能看出标准的军人步。
她抬起右臂喊道：“希特勒万岁！”
“希特勒万岁！”大门两侧扛抢的士兵回道，警惕的眼神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奈勒将风衣右摆撇开，从腰侧取出佩枪，递给了其中一个士兵。
士兵接过枪，眼神的警惕褪了半分，好奇却没有消褪半分。
脚跟又一顿，纤细修长的手不紧不慢的搭在了士兵的左肩上。
士兵的眼睛紧锁住那只手，那只手戴着黑色露指手套，指骨苍白如玉，用力之大仿佛随时能将肩部捏碎一般。
她泛白的嘴唇近乎要贴在他的耳根上，薄唇微启，吐气如兰：
“保管好，不然……”
“就、去、死！”
那声音低沉沙哑，细细听还有些稚气。平静如死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士兵反感的皱眉，目光凶狠的扫过去，却只捕捉到对方飘扬的淡金色发梢。
奈勒径直穿过走廊，一扇扇朴素的大门掠过眼角的余光，她完全无视了里面形形色色的画作，径直走到了深处的大门，将耳朵贴了上去。
“我亲爱的元首，希特勒青年团、盖世太保和党卫军正在行动，我特意用电报指示他们在示威时不得危及德国人的财产，将有钱的犹太人逮捕。”
说话的男人金发碧眼，身材高挑，长相英气，是个美男子。
“干得不错，海德里希。不得不说，希姆莱可真是选了你这么好的人才。”
“承蒙元首抬爱，在下以后一定会更加努力，不会辜负元首的期望。”
希特勒浅浅的笑了笑，海德里希也随之笑了起来，刚开口想继续说下去，却被一阵敲门声强行打断。
“是谁？”希特勒问。
“是我，先生。”奈勒隔着门回答，紧接着又敲了几下门。
海德里希挑了下眉毛，好奇的将视线移到了门口。
女孩？
这里居然有女孩？
希特勒愣了下，问道：“南希？”
“嗯。”门外的声音回应道。
“进来吧！”
得到同意后，奈勒打开了门，向前走了几步，再次抬起右臂：“元l首万岁！”
“过来吧！”
奈勒走到桌旁，转头笑了笑：“巧了，局长阁下也在啊……”
海德里希眉头轻轻一挑，飞快地上下扫了她一眼。挺拔的身姿，纤细的腰身，修长的双腿，不明显的弧度，以及那过目不忘的脸。他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海德里希站了起来，微笑着伸出一只手，尽可能友好的问道：“许久不见，海茵茨小姐近期如何？”
奈勒扯了扯嘴角，标准假笑反映着虚伪的表情，大姆指与食指合拢，捏住海德里希的手，迅速松开：
“现在是国防军女上校，莱茵哈特。”
女、上、校？
海德里希的笑快挂不住了。
女孩怎么可能当上军官？
奈勒看穿了他的心思，面不改色：“元I首破例的。”
海德里希勉强保持微笑，浮在空中的手缓缓收回，转头说道：“既然海茵茨小姐来找元l首，那我就先告辞了，不打扰二位。”
希特勒点了点头，海德里希大步离开，关上了门。
奈勒·海茵茨……
海德里希上齿与下齿摩擦着，恨不得咬碎这几字，吞入腹中，碾|碎它，践|踏它，让它碎尸万段。
脑海浮现出那双眼睛，那双淡蓝色眼睛，那双充满挑衅的淡蓝色眼睛，那双充满鄙夷挑衅的淡蓝色眼睛！！！
那轻浮的语调！！！
那不屑的语调！！！
那轻浮不屑的语调！！！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敢对他这么无礼？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女孩通过元首可以拿到不应该属于女人的军官位置？
自以为是的家伙！
该死的女人！
嗯？
海德里希整个人抖了抖，突然爆发一阵笑声。
为什么要和一个小姑娘作对？
为什么要计较一个小上校呢？
为什么呢？
他定了定神，走向远处。
没有这个必要。
…………
奈勒松了口气，很不客气的坐上了海德里希刚坐过的椅子，整个身体慵懒的靠在了椅背上，表示自己对刚坐过此位置的人的不满。
希特勒有些哭笑不得：“你说你，在别人面前都那么拘谨矜持，怎么人一走，就这么随意？”
奈勒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先生白养了我五年，我早就被先生看得一清二楚，没必要装什么拘谨矜持。”
希特勒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不说这个，你怎么才回来？我早就让你们去苏台德地区了，他们都回来了，而我不见你人一个月左右了。”
奈勒翘着二郎腿，椅子吱吱响个不停：“先生让我一个白占上校军衔的女孩子在德捷边界处晃悠，又说不着急我回来，表明我可以玩几天再回来呀！”
“哎？你胆子还挺大的！”希特勒笑着，敲了下她的脑袋，不得不承认这丫头长大后口齿越发伶俐，以至于连他都敢忽悠了。
吱吱声停下，她的身体开始向前倾，胳膊肘撑起，平坦的小腹贴在桌面，淡蓝色的眼睛隐隐透着寒气，似躲藏在草丛里的毒蛇鳞片艳丽淬毒。嘴角邪魅一扬，脱口而出：“最近发生什么了？为什么街上都是玻璃碎片？我亲爱的先生？”
希特勒原本温和的笑容收得一干二净，表情严肃了起来，他眼神犀利的看一眼奈勒，却保持了沉默。
良久，他才开口：“一个犹太人用枪杀了冯·拉特，现在冲锋队、盖世太保、党卫军正在街头自发性示威。”
“哦～”奈勒装做恍然大悟，虚伪的笑容越来越令人窒息，语气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原来如此，那是该好、好、的、示、威、示、威、了……”
自发性……
呵。
光是咀嚼这句话，她就嚼出满腔恨意。
在他眼里，我就像那些普通公民一样好骗吗？
五年来，我已经看透了……
冯·拉特不过是一个导火线罢了，这个借口只要先生有一点暗示，冲锋队、盖世太保、党卫军就会立刻行动。
就算先生没有暗示，他绝对会默认这场混乱的示威。
奈勒的嘴角始终微扯，似在嘲弄这可笑的世间。
不过。奈勒看向窗外。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是满地琅籍？还是哭喊连篇？
亦或者两者皆有？
周围的气氛与时间的一分一秒凝固一起，沉默便是那分子间的间隙，运动的同时会发生微不足道的变化，也可能维持着这一状态。
二人僵持着，各怀鬼胎，相互试探，谁也不想主动打破这一僵局。
“你先回去吧！”希特勒有些不耐烦，“快要早晨了。”
“行吧，先生有事我再来吧！先生再见！”奈勒随意的答道，刚起身又坐了下来。
“怎么了？”
“没什么……您是跟门口的两位看守提前打招呼让他们放我进去的吗？”往常看守会一直拦着，只有希特勒过来才放她进去。
见希特勒冲她浅浅一笑，奈勒倒愉快了不少，打了个招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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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伞在怀中，佩枪在腰侧，月光柔和的包裹着街道，破碎的玻璃铺满路地，被绑带骑士靴一一跃过，轻风拂过风衣，拂过脸颊，添了几分洒脱。抬头望天，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阴鸷的面容，水晶般的玻璃折射出不同角度的她，反映是不同，但一样的诡异。
喉咙微动，声音充斥着关怀——侩子手对死刑犯的关怀。
“屠杀……开始了啊……”
战争……也将开始……
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在这破碎的街道上随风逝去。
昨日也将随风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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