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万寿宫,太医正为太皇太后请平安脉。
她半倚在塌上,听着下面人来报——昨日皇帝将皇后留在了承明殿,丑时才回的内殿安歇。若不是符裕申机灵,早朝都险些迟了。
她眉头微皱,睁开眼睛,声音威严低沉。
“胡闹!”
老太医哆嗦了一下,默默地把头低了下去。
良久,太皇太后抚了抚额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她也都是从少年人过来的,也明白,两情甚笃之时,便是巴不得天天缠腻在一起,花前月下,你侬我侬。
她这个老太婆,也管不了那么多,说多了反倒遭人烦,皇帝聪慧,想必也是有数的。
她闭上眼睛,重新靠回塌上,声音威严有力。
“骆太医,此事我便交由你太医局。皇帝和皇后的身子,务必给我悉心调理,有任何差池,我唯你是问!”
骆太医连忙战战兢兢趴下,叩首。
"谨遵太皇太后懿旨。”
树叶一日日变黄,飘落在地,转眼已是深秋。整个凤藻宫,入目皆是一片金黄。
雪霁用完早膳,便带着宫女们在院中捣胭脂,忙得不亦乐乎。
刘子瑜下朝过来,入眼便看见这一院子的落叶,眉头蹙起。
雪霁看见他来,忙放下手中的工具,起身行礼。
刘子瑜扶起她,一同在石桌旁坐下。他看了一眼一旁的玉竹雪桃二人,眼神一冷。
“皇后,你这宫中之人未免骄纵太过了些!“
玉竹和雪桃对视一眼,不明所以,但仍然扑通一声跪下,后面人也跟着呼啦啦跪了一大片。
雪霁看了一眼黑压压跪着的人群,站起身来,面露不解。
“陛下?不知臣妾的宫人所犯何罪?”
她有些生气。
刘子瑜一个眼神,符裕申便走上前,轻声解释道:
“娘娘,洒扫清洁本就是宫人的分内之事,这凤藻宫满地的落叶纷纷,这群丫头们竟然视若无睹,只顾戏耍取乐,实在该死。”
雪霁一怔,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一片金黄,这才明白刘子瑜因何动怒。
外间皆传,皇后性子软弱,好说话。刘子瑜虽然知道她聪慧通透,有能力处理好这些事,但仍然忍不住担心她会在哪里受了气。
她温柔地笑了笑,挽起刘子瑜的胳膊。
“陛下,随我来。”
她轻轻拉着刘子瑜,往树下走去。
她迈出脚,轻轻踏在金黄的落叶上,立马传来“咔哧”的清脆响声。
她丢下刘子瑜,来来回回地低头走着,脚步轻盈活泼,清脆的落叶声不绝于耳。
她抬头,笑意盈盈,“陛下不觉得,踩在落叶之上的声音,非常动听悦耳吗?”
她眉眼弯弯,两个梨涡浮现在两颊,她向刘子瑜伸出了手,邀请他一起加入。
洁白晶莹的小手在秋日的阳光下,宛如白瓷般温润清透。
刘子瑜哑声笑了笑,将手递了过去,迈步走上前去,轻轻踏了上去。
“咔呲”的声音响起,他突然觉得,胸中压抑的烦躁似乎被轻轻踩碎,一扫而空。
两人面对面拉着手,低头不断踩着落叶,笑容越来越大。
一阵秋风拂过,又一大片落叶纷纷拂落,飘在他们的肩头和脚边。
一片漫天飞舞的落叶中,帝后二人,宛如天真的少年少女,在树下偕手踩着树叶,翩然共舞,笑容纯澈真挚,毫无杂念。
符裕申环手站在一旁,突然感觉鼻子酸酸的,眼眶有些发红。
宫女们纷纷站在一旁,艳羡地看着宛如神仙眷侣般情深意笃的帝后二人,心中盼望着,有朝一日也能寻得这样的有情人。
[长乐宫]
今日是娴妃的生辰,她翘首盼望着陛下过来的消息,却迟迟没有动静。
突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来,面露喜色,走到娴妃身后,轻轻说着他刚打听到的情报。
“听说陛下在凤藻宫发了好大一通火,满满跪了一院子人。”
“陛下离开后,符裕申还差人,将勤英殿和承明殿扫的满地树叶子全都送去了凤藻宫。”
送落叶?
孙芸娘眉头紧锁,微微思索。
秋风拂落叶,冷漠无情,弃如敝履——
难道是?
她抑制不住地面露喜色,看来,这石雪霁是触了陛下的逆鳞,彻底失了荣宠了?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生辰面,朱唇弯起。
“来人,替本宫更衣,我们去勤英殿。”
[勤英殿内]
刘子瑜看着一身朱红色的艳丽宫装,满头珠翠的孙芸娘,几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头。
“陛下,今日是妾身的生辰,陛下,可否陪臣妾一起吃碗生辰面?”
她满脸地娇羞和势在必得。
除去石雪霁,这后宫便再也无人能与她争夺陛下的恩宠。
刘子瑜漠然抬头,却瞥见那一头金黄的发簪。他的眸色瞬间锋利了起来,嗓音冷冽:
“过生辰,你就可以这般盛装打扮了?”
他加重了声音:“十二簪,也是你这个妃位可佩戴的?”
孙芸娘脸上的笑意凝固,她迟疑着解释道,“这簪子,是皇后娘娘赏赐的。”
“皇后赏的,你便可以戴在头上,在宫中耀武扬威吗?”他的语气满是冰冷和厌恶,看向她的眼神,也只有冷漠和不耐。
孙芸娘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
符裕申捧着托盘走上前去,恭恭敬敬。
“娴妃娘娘,礼制不可越啊!”
孙芸娘眼中蓄满泪水,心有不甘,“陛下,今日是臣妾的生辰!"
“脱簪!”他再次开口,缓缓地说出这两个字,语气阴沉,丝毫没有任何回瞏的余地。
孙芸娘如遭雷击,看着眼前这个矜贵冷漠的男人,眼神中满是悲愤和屈辱,她缓缓抬手,一件一件地,将发簪从头上取下。
发丝散乱,宛若疯妇,已然成了这后宫最大的笑话。
她双目赤红,终于在这一刻,哀莫大于心死。符裕申示意宫人将她带去后殿重新梳妆,她却如同失了魂一般,摇摇晃晃地径直走了出去。
他看了看娴妃的背影,回头看了看陛下。
刘子瑜已经恢复正常的模样,平静无波,低头翻阅着奏章,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静静站到了一旁。
娴妃被斥令当众脱簪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六宫。
雪霁听到之后,只是淡淡地抿了口茶,表情释然。
娴妃嚣张,她没有动她,不过是因为她对陛下也许还有用,如今落得如此下场,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脱簪一事后,后宫一夜时间好像彻底恢复了平静。娴妃似乎是彻底心死,长乐宫整日宫门紧闭,未再踏出寝殿半步。
雪霁每日吃吃喝喝,闲着无事,在御书房找出不少历朝的风俗美食的记载,照着书中研究出来好些新鲜食谱。
宫中的日子百无聊赖,皇帝从不去那些嫔妃的寝宫,她们也是苦不堪言。
这下好了,长夜漫漫,没有圣宠,却有皇后娘娘送来的美食聊以慰藉。
一时之间,几位娘娘倒成了凤藻宫的常客,每日只盼望着,皇后宫中能出些新口味的吃食。
刘子瑜颇有些哭笑不得,却也乐得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