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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巡逻的侍卫忽然听见陵墓深处传来几声异响,混在黑夜中并不分明,似乎是树枝折断的声音。
他走过去,看着没瞧见人影,心里很是害怕,正要打起退堂鼓,眼角余光猛然瞥见不远处被草木半遮的土地上,一排深深的脚印。
侍卫吓得便要御警那一声呼喊,却被永远的掐断了。
那群黑衣使者将他的尸身藏到树后,抬头望着不远处的宫殿,比了个无声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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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殿内。
龙傲泊死死盯着眼前的柔弱书生,仿佛他是犯了什么大错,此时正等待着他谢罪。
龙锦诗则倘若未闻,淡定的听着后宫妃嫔弹奏。一曲尽了,一个俏生生的丫鬟为二人满上了酒,道:“今日陛下于后宫宠幸贵妃,望二皇子与龙将军见谅。”
“哟?”龙傲泊像是见了稀罕物,装作无意的对他示意,“陛下不是向来不主动接近女色吗?怎么今日如此反常?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此刻,妃嫔已经开始谈起另一首曲子,曲声悠扬。龙锦诗不打算隐瞒,“近些日子,皇室内部出现分歧。陛下年岁不小,朝中大臣催促早日诞下太子,以保后患无忧。今日的缺席,大抵是因为此事吧。咳咳。”
龙锦诗从小身体不好,经常咳嗽,所以龙傲泊没把他放在心上。
但是他对龙傲泊的印象持续走低。一方面是龙锦诗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他的一句关心或在意。或许是龙锦诗与前任皇后有些许相似,所以对他存在偏见。
而另一方面,促使他留意到龙傲泊此行前来的目的。几周前,天权与昭阳的商贸发生矛盾,再到不久前,距离商贸城不远处的清蕴门与燕人的一战大捷,时间跨度很短。而且一向胆小如鼠的龙傲泊居然主动出兵镇压,从普通的小队头头一举当上将军后,再到如今,他主动进城执意面对皇帝领军饷。种种迹象令龙锦诗怀疑,他内心有鬼。
龙锦诗没有证据,也没有告诉皇帝——无凭无据,就算上奏了也没有用——但他留了个心眼,把皇帝提前支开了。若是他那边出了什么情况,便可以实锤龙傲泊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龙傲泊愣了愣,随后夹起一块羊肉,笑道:“陈继德,这接待宾客之礼乃王爷之务吧,怎么此次还由二皇子亲自前来……”
言外之意是,他不想看到他。
龙锦诗如实回答:“嵩王此番带宫主出城,前往河阳公务在身,怕是抽不出空来,咳咳,见谅。”
虽说主要是去看花灯,龙锦诗确实交给了嵩王一个任务,但他能不能想起来就是另一码事了。
“王爷与宫主娇生惯养,我大哥在世的时候就把他俩宠上了天。河阳只是个小县城,初次到访应该住不惯吧?”
“皇叔多虑了。陛下,先前已经租下瑶光楼最好的房间,再者他们明日就返程,这点苦都吃不了,还怎么担任昭阳未来的脊梁?”
瑶光楼。龙傲泊立刻瞟了一旁的丫鬟一眼。丫鬟心知肚明,借着月色以取酒之名,离开了琉璃殿。
丫鬟走后不久,一位大臣火急火燎的跑进来,他的脖子上划着些许刀痕。他惊恐地跪了下来:“二皇子,龙将军,陛下他,遇刺了!”
皇帝遇刺。
音乐戛然而止,众人陷入恐慌。龙锦诗听闻,停下了即将入口的酒。他惊愕地将酒放在桌上,着急道:“陛下如何了?”
龙傲泊面部扭曲,盯着被放下的酒杯,心情复杂。
“陛下,陛下,他……”大臣哆哆嗦嗦说不上话。龙锦诗,面不改色的观察了下他的脖子,见识熟悉的刀法,刚想召集侍卫,背后却被一丝冰凉抵住脖颈,无法动弹。
大臣吓得拔腿就跑,殿中妃嫔也四散而逃。龙傲泊举着剑环顾四周,见偌大的宫殿中竟无一人值守,不禁嘲笑道:“早知防备这么稀缺,老子就不弯弯绕绕的了。”
“是你刺杀的陛下?”龙锦诗微笑着劝道,“别白费力气了,咳咳,杀了我,你也不会活着离开。”
“一国之君都死了,我怕什么?王爷和宫主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老子名正言顺的当皇帝,再去挖了那蔡玄英的墓。”
蔡玄英是前任皇后,十年前与前任皇帝惨死于宫中大火,主谋不明。但凭着她与龙傲泊有着血海深仇的关系,龙锦诗闭着眼都能想到,当年的大火和他有关。
龙傲泊不想废话,他将剑逼近了些,指了指那杯并没有喝下的酒:“我不想见血,自己去把那杯酒喝了。”
“你下了毒?”龙锦诗转头鄙视地瞧着他,在龙傲泊眼中,他与昔日的皇后逐渐重合。龙傲泊狠狠踹了他一脚。
殿外传来一道男声:“哼,皇叔好大的威风。”
二人徐徐盯着殿口,只见来者身披龙袍,头戴金冠,身后跟着众多侍卫。其中几人拖着身中数剑又不省人事的刺客。他走的不疾不徐,在龙傲泊怀疑人生的眼神中做到上首,受了龙锦诗和众妃嫔的礼,便让她们退下了,冷冰冰道:“皇叔今日将威风摆到朕面前,是为何故?”
此时龙傲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怎么还没死?!
他瞟见人群中藏着那位大臣的身影,不禁咬牙切齿。原来是他在报假情报。
龙锦天懒得再演,虽然不知道一向宠溺自己的三皇叔为何费尽心思想要暗杀,但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必要藏头露尾了。“拖下去,关到地牢。”
侍卫将他团团围住,龙傲泊大叫:“陛下,老臣有事要奏!”
龙锦天勃然拍案:“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他恶狠狠地盯着若无其事的龙锦诗,转头道:“陛下可曾听闻《元初月夜图》?”
仿佛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龙锦天强横的挥手,示意侍卫将他拖下去,强行结束此话题。龙傲泊却不依不挠,他一边挣扎一边叫道:“二皇子从前写与老臣写信询问过此物,他主动触动禁物必是要起兵造反啊!信件在老陈的行李中,请陛下严查!”
声音渐行渐远,龙傲泊的话语却在二人心头挥之不去。他的话并非虚言,龙锦诗的确因为自己的私事在没有请示皇帝的情况下,向他人提起禁物。他呼吸急促,缓了几秒才口:“皇兄,我……”
“没有反驳,看来他说的是真的。”龙锦天呼吸一滞,终于清醒了几分,“锦诗,你饱读诗书,又怎会不知,此物在昭阳是被严厉禁止谈论的。”
“……我知道。”
龙锦天不打算追究,他相信龙锦诗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我觉得程序需要走,你应该把我关关禁闭什么的。”
“不需要,我信你。”
龙锦诗失笑,“不是信不信的问题……”
“是兄弟情。”龙锦天将他揽入怀中,笑道,“要不是你告诉我需要警惕,此时我可能就已经死于刺客的刀下了,就当还人情啦。”
“你都说了兄弟情,那还要还?”他仅靠在哥哥的胸前,“只是那个大臣说你死了,怎么回事?”
“演戏的而已,别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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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时辰,龙锦天正躲在后宫与乔贵妃聊天。乔珊很喜欢舞刀弄枪,她的父亲乔元帅是朝阳著名军将,不久前被他送入宫中。虽然乔珊自己也明白,父亲常年不在家,只有进宫才会有人保护她,但还是不由得生气。
龙锦天与乔元帅是忘年之交,乔珊与他在武术方面又有共同话题,龙锦天便时常见宠妃之意来找乔珊谈枪习剑。在他的指导下,乔珊的剑术也有不俗的长进。
“臣妾听闻,琉璃殿可是来了位龙将军,陛下不去接待,反倒又跑来后宫做甚呢?”
窗外有些许动静,龙锦天挥手让暗卫埋伏在左右,转头搪塞道:“朕不想去罢了。走吧乔妃,我们去练武场打一架!”他没有告诉乔珊这都是龙锦诗的计划。乔元帅远赴边疆,他也只能尽力去照顾好她,让她不要年纪轻轻就烦困于如今的政治局面。
待二人切磋完回宫后,暗卫已经将刺客杀害。龙锦天编了个理由把乔珊忽悠走,最后左手拎刺客,右手甩刀剑,霸气的与侍卫踏进琉璃殿,这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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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皇兄将乔元帅派去边疆,乔妃会记恨,结果你俩私下玩的倒挺欢乐,是我失算了。”
龙锦诗老有兴致的把玩对方的长发。龙锦天刚想调侃几句,崔大臣走了进来。先是恭恭敬敬的行礼,随后向他汇报事后的情况。
“陛下,清点完所有人员,除有两名假扮侍卫的刺客外,龙将,呃,龙傲泊带来的一位丫鬟失踪不见,其余都正常无异。”
这让龙锦诗想起为自己倒酒的那位俏生生的丫鬟。当时她眼神四望,心思甚多,而且那酒有问题,也不难证明那丫鬟与龙傲泊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她失踪的原因龙锦诗大概也猜到了,无非就是照着自己说的去找嵩王和宫主了嘛。
去了才好呢,把房间的人都杀了吧?
龙锦天却摆了摆手,当皇帝多年,这种临阵逃脱的戏码他见多了。
崔大臣咳了两声,继续说道:“太医和院正将二皇子的酒分别取了样,结果是此酒为成年老酒,价值连城……”
“有没有毒?”龙锦诗打断道。
“只是普通的老酒,并没有毒。”崔大臣如实答道。
无毒?
龙锦诗愣住了,方才龙傲泊逼着自己喝这酒,摆明了就是赶自己上绝路啊,结果这酒并没有毒,只是普通的老酒,这怎么可能……
龙锦天见他眉头紧锁,招呼着让崔大臣退下,带着一堆暗卫护送龙锦诗回宫。
一路上他都沉默不语,龙锦诗自知自家二弟心思缜密,很多地方身为皇帝也不能随意干。
龙锦诗算到了一切,就是没有算到这酒居然没有毒。
“无妨无妨,你不喝,朕收着好咯,反正又没有毒。”
“……”
“因为提及禁物一事需要罚你一年内不得踏出皇都半步。”扭头见暗卫还有些距离,他便凑进低语道:“走个形式而已,也可以偷偷放你出来。”
“……知道。”
时而活泼,时而沉默,但永远心机又腹黑,龙锦天永远拿他没辙。从前是,现在也是。他抬头望着天:“锦明和萧萧,此时在看花灯吧。”
“发生这么大的事,要不要派兵把他俩接来?”龙锦天转头问道。
“锦明的身手,足够对付那群刺客了。”龙锦诗笑道,余光瞥见一旁的桂花已经悄然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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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河阳城内。
今日为河阳一年一度的彩灯节。待钟声响起,全县百姓都会放走手上的花灯。或飞向天空,或流经江河,场面很是壮观。自从龙锦明,在几月前从酒友口中得知这一节日的存在,一直期待至今。又求了大哥和二哥许久,这才以公务为由带妹妹出了城。
龙萧萧自幼便生活在皇都,过着大小姐般的生活。这是她第一次离开皇都,也是第一次抛去宫主身份,融入这个普通的小县城中。她紧紧跟在轻车熟路的龙锦明身后,左顾右盼,踌躇许久问道:“哥,你是第一次来吗?”
“是啊,怎么了?”
“那我看你对这里很熟的样子……”话语未落,她的眼神又被一串焦糖葫芦吸引走了。龙锦明注意到,便转身掏钱买了下来,赛道一脸茫然的她手中:“吃吧,哥请你的。”
“都说了,在这里谁也不知道我们的身份,放心玩,不用拘束!”他一边对着躲在不远处的暗卫使眼色,一边握住龙萧萧暖暖的手,朝中心广场走去。
二人穿梭在市井街头。不久后,他们来到中心广场。广场中央有个喷泉,喷泉连通四方河流。广场上人山人海,好不热闹。二人分别挑了喜欢的花灯,打算在里面写寄语。
龙锦明很快就写完了,他偷偷瞄了龙萧萧一眼,奈何她把花灯捂得紧紧的,龙锦明连个缝都没看到。
龙萧萧,写完便不经意偏过头来,似乎是刚发现龙锦明在往她这边看,怕他又起什么歪点子,连忙捂了捂花灯:“哥,你要干嘛……”
他狞笑道:“怕什么,哥又不抢你的。”语闭,他往龙萧萧那边靠了一点,揉着她的脑袋,“写的什么?让我看看。”
【愿浮世安康,故人依旧,共游天地间。】
“你被二哥附体啦?这么事情画意,讲的什么?”
“嗯,就是希望世间可以安宁,曾经的友人也不忘过去,还有……未来我可以与某位君子一同游览世间。”龙萧萧笑吟吟道。
龙锦明知道自家小妹不食人间烟火,一直以来都想为他介绍一些他在江湖结识的忠义之士,可是她却从未主动提过。之前他国王子提及要与龙萧萧联姻,她也一口回绝。如今,她主动提出人生大事,身为哥哥自然也想争取一下的。
只见龙萧萧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要,只是对未来的憧憬罢了!”她扭头看向龙锦明的花灯,“好的,我的看完了,哥你写的是什么?”
【天天开心,事事顺心。】
“……”
龙萧萧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见他双眼如星辰:“我的愿望就很简单啦,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就好了。”
她只是看着他,眼神中含有一丝复杂。正常的王爷不应该是心系百姓吗?怎么……
咚咚咚……
钟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届时,人们放走了手上的花灯。有的随波逐流,有的自由飞空。龙锦明连忙点灯于其中,与龙萧萧一起放走花灯。不同的是,龙锦明选择放飞,而龙萧萧选择入河。
“放在天上会被风刮走的。”她小声嘟囔。
“放在水中也会被风浪卷走。”他回怼道。
放完花灯后,他们才有空欣赏漫天景色。漫天灯火承载着万千愿望离去。离二人不远处有一家六口一同赏美景。其中一个小女孩拽着哥哥们和父母的衣角哇哇大笑,龙萧萧看得入了神。
她已经失去父母,不能再失去哥哥们了……
之前龙锦明怕她走丢,紧紧拉着她的手,而此刻,他能感受到,龙萧萧的回握力道似乎变重了些。他怔了怔,回望,久而不语。
那一晚的烟火人间,那一夜的万千思念,及使过去年,雪花融入春景,夏蝉没入秋叶,龙锦明回首过去,也从来不曾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