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从燕亭回来以后,在阳城过的第五个冬天。
绩炽言坐在桌前,手里捏着一张明晚饭宴的参员名单。阳光直直照进来,穿过缭绕的烟雾,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这么想着,眉宇微微舒展开。听见脚步声,他匆匆摁灭手里的烟。“哥哥!”门边闪进来一个小人儿,星星眼闪烁,“我们去听书吧!”“哥哥现在有点忙,”男人歉疚地笑笑,“等我有时间了再带你去,好不好?”等你有时间了,说书先生就没时间了。绩芸扁扁嘴,吸吸鼻子——很浓的烟味。哥哥有烦心事的时候才会抽烟,这点她是知道的。一个小姑娘,能做的只有少让哥哥操点心了。绩芸应了一声,转身下楼。又不是小孩子,自己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绩芸捯饬好自己,偷偷溜了出去。
刚走出去没多久。这个味道!桂花糕!光是想想就让人流口水。绩芸循着味道来到摊位前买了一份,正要转身往前走。“哎,小妹妹,也请我们吃点好的啊?”几个地痞流氓围上来。她心里有些忐忑,管不了那么多,绩芸一咬牙,转身冲出人群。听到背后的叫喊声,小姑娘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一个男人身上。“唔!”她向后仰过去,那人眼疾手快拉住她,“没事吧?”绩芸定睛看向眼前这人。男人一袭红色长衫,长发竖起来,温婉得像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她回头望了一眼,“哥哥,帮帮我。”南宫欧阳本来不想管闲事,不过眼前这人的眉眼,倒让他想起七年前那个头上插了朵杏花的小女孩。唉,就当行善积德了。他把小孩揽到身后。“你谁啊?给我滚开!”南宫欧阳不悦,笑容瘆人,“我是你祖宗。”
“铃铃铃——”绩家佣人接了电话,“大,大少爷!”绩炽言闻声,皱眉看向门口慌张的佣人,“小姐,小姐打来电话说…”“在哪儿?”“703街的谱子。”他奔出楼,驱车到了地方。小巷子不深,只一眼,就能看到尽头,一家挂着“瑾翎”牌子的小店。看着铺子小木屋的外观,他有一瞬愣神。记忆里的少年依稀笑着,琥珀色的眼睛,倒映着他的影子。“我嘛,以后要在木头房子里开个小店,哎,你要是第一个来,我就给你免费。”男人低头笑笑,跨出车门。
“叮铃。”店铺门上挂着的铃铛响起来,“欢迎光临。”南宫欧阳正站在柜台后修着手表。绩炽言走上前,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小妹的。南宫欧阳闻声抬头,看清来人,眼里微不可察地闪过很多复杂的情绪。绩炽言想,这双眼睛,像他。“我妹妹呢?”“跟我来。”绩炽言一边跟在他身后,一边打量着。小店后面连着一个幽静的小院,院里有棵树,枝头也挂着一个铃铛,随风响起,他只觉得这声音耳熟。“哥!”绩芸从摇椅上跳下来,正要往哥哥怀里钻。绩炽言伸手,点住她脑门,笑得有些无奈。“我不带你去,你就自己跑了?”“害呀哥哥,一个人在家太无聊了——”小姑娘眨眨眼睛,笑容灿烂,抬手指向站在一边的南宫欧阳,“这个哥哥可厉害了,几下就把坏蛋放倒了!”他揉揉妹妹头发,“多谢。”“客气。”男人转身回到店里,“你妹妹手表磕坏了,还有一会才修好。”他拿起手边的杯子,倒上茶,递给他,“喝杯茶等等吧。”绩炽言没想到这主人这么热情,本想拒绝,一眼瞟到他手指上的伤疤。他眉梢一跳,应了声,接过茶。绩芸凑过来嗅嗅,“好香!”“你也来一杯?”
绩芸捧着茶杯四处转着,绩炽言也定下神,观摩起这店里的装潢。左右墙各有一个玻璃橱柜,里面放了些机械玩意儿。店铺里的桌椅,柜台,还有一系列的摆饰,一派黑白色调,让他想起江南的黑瓦白墙。“你是南方人?”南宫欧阳闻声抬眸,透过左眼的单瞳镜片,看到一束阳光打在绩炽言身上,笑道,“算是。”男人听见脚步声,转头看着那张清秀的面庞离自己越来越近,只感觉心跳漏了一拍。他回过神,接过表。“多少钱?”“不用付了,你妹妹是我第一个客人,免费的。”绩炽言瞳孔猛地收缩,很快又恢复平静。“绩芸,你先去车里等我。”“好。”女孩一蹦一跳出了门。“冒昧问一下,你右手手指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阳光把店里分成两半。南宫欧阳站在阴影里,左手不由地摸向伤疤。“家里的小动物抓的。”绩炽言心里莫名失落。是啊,他又能抱什么希望呢?没再想下去,只觉得眼睛发涩。“谢谢了。”“慢走。”
南宫欧阳倚在门边,呆呆看着他的车驶出小巷。我又骗你了。他低头看看自己的伤疤,眉眼温润。他扶额,又头疼,叹口气,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好了。南宫欧阳转身返回店里,看见南小八凑在电话机旁,仰头嗅着。看见男人往这边走过来,它叫唤一声,往他腿上蹭。南宫欧阳俯下身,把小家伙抱进怀里。对不起啦,让你背锅了。铃声响起,他拿起话筒,“南宫彦,”胡皂吐出一口烟,“我这刚弄来几坛剑南春,要不要喝?”男人摸着狐狸耳朵的手僵住。上好的美酒,哪有不喝的道理?“要。”听对面应得干脆,胡皂轻笑。“今天下午青晖班要去冬阳楼唱戏,你去那找我,我把酒给你。”“好。”
“司令,会场已经布置好了,尼朗先生说需要您来亲自过目。”“知道了。”挂了电话,花皙迟盯着桌上一枚黑色棋子出神。一声轻响,是茶杯搁在桌上的声音。“怎么了?”一个女人坐在司令对面的沙发上,头发挽成髻,眉眼间柔情似水。“没事,”花皙迟起身披上黄褐色的军装披风,“白翎姐,我现在送你回去?”“好。”
坐在车上,两人都没再言语。花皙迟在一边翻看着会场设计图,白翎则坐在另一侧,右手无意识地摆弄着左手上的珠串。南宫欧阳走在路上,回想起胡皂在电话里说的,不由咬了咬后槽牙。酒托人送来不就好了,何必让我一个病人大冬天找他去?一阵风吹过来,他缩缩脖子,一抬眼,就看见车窗里那张一闪而过的侧脸。白翎姐?她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