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宫内此刻静悄悄的,只有一阵一阵的琴声响起。
恰逢春日,前几年越妃移栽到殿前的垂丝海棠也已开花,粉白花朵娇媚朦胧,花影重重。
坐在殿中,恰可赏花。
此刻越妃就在赏花。她斜靠在檀木凭几上,目光有时落在海棠花,有时又落在弹琴的少女身上。
越菱。
越妃五兄的独女。昔日文帝争打天下,数不清的忠臣义士前赴后继。霍家全族只剩霍君华和她的儿子凌不疑两人。而她越家,兄弟七人,只余三人。
如今剩下的三兄弟也算枝叶繁茂。唯有五娘 先失母,后失父,如花一般的年纪,看着便是一副清冷神态。越妃真怕哪一日越菱忽然告诉她自己要出家。也是为了这一点,越妃常召她进宫,偶尔聊聊长安时兴事物,偶尔两人一起弹弹琴。
此刻,这一曲平沙落雁奏起,曲调活泼灵动,最后又回归和谐恬静。
越妃温柔含笑,回神时望见正殿的浅绿窗纱上映出一个人影,不知站在那听了多久。
她不禁微微皱眉,恰巧越菱已弹完一曲,她便笑道:“阿菱的琴艺又精进了。”
越菱起身道:“多谢姑姑夸奖。”
越妃招手让越菱坐在她身旁,殿外长廊有足音传来,玉冠束发的三皇子走进来,恭敬行礼道:“参见母妃。”
越菱亦是行礼:“殿下金安。”
三人围坐在案边,越菱垂首斟茶,越妃问:“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进宫了?”这小子每逢有宴,最多提前半个多时辰到,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早早便进宫。
三皇子道:“母妃上次要我寻的翔地记找到了,我便立刻送进宫来。”
越妃噢了一声,似是想起来了,但她忽而道:“我上次也说了,这书不着急看的。”
三皇子不说话了,越菱却掩唇而笑,眉眼弯弯。
她年幼时蒙姑姑恩惠曾和皇子公主们一起读书,与越妃所出关系更为亲近,此刻见三皇子难得的吃瘪,便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三皇子看她一眼,老神常在道:“我今晨忽然想起有些政事要跟父皇商讨,便趁早进宫了。另外,我怕母妃无聊,除了翔地记,还有多本地理奇闻的书籍一道交给张掌事了。”
越妃道:“你是真孝顺。”
越菱偷笑一下,又替三皇子移开话题:“姑姑,我这几日在别苑自弈,有一局棋走的极妙,是南梁棋谱中无名氏与梁武帝下的一局棋。姑姑,若是有时间咱们两个一起复盘吧。”
越妃抚过越菱垂在肩后的长发,笑眯眯道:“好。等午后小憩后,姑姑跟你一块儿复盘。”
越妃对所出子女教养极为严厉,平日里除了二公主能得越妃几句笑语,便是越菱最得越妃喜爱。
三公主从前还酸过越菱几句,却被二公主一句话打回去:“阿菱的苦,你愿意受吗?”
三公主不言不语。
越菱阿母早逝,阿父战死。大中小越侯子女众多,对她难免忽视。若不是有姑姑越妃看顾,也不知她如今会长成什么样。
二公主说这话时正在御花园小道上,她们二人来的久以为周围没人,但越菱就在一墙之隔处,身后跟着的便是三皇子。
越菱那时年岁还小,控制情绪还不太自然,不过她很快回复心情,对三皇子轻声道:“殿下,我们先回永安宫吧,两位公主估计马上也回去了。”
三皇子道:“我会告诉母妃。”
少年的声音清亮干净,虽面无表情,但目光中却露着担忧。
越菱盯着他看了半晌,噗嗤一笑道:“殿下可别跟姑姑说。原本是一件小事,您要是说了,这才是我的罪过。”
茶气氤氲,越菱分注茶水到茶盏中,先奉给姑姑,再递给三皇子。
三皇子接过越菱奉上的茶水,还没饮上一口,就听越妃道:“既然你有政事,那就赶紧去吧。你父皇跟我约了午膳,别耽误我们两个的时辰。”
越妃三两句话便要赶三皇子走,谁料三皇子轻啜一口清茶,装作听不见,四平八稳道:“表妹的茶艺越发精湛了。”
越菱一愣,对上三皇子漆黑如点墨的双眸,微微一笑道:“多谢表哥夸赞。”
你唤我表妹,那我可要接竿子往上爬了。
三皇子听到这声表哥后,神情未变,只眼中闪过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