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那天之后贵妃还是对我关怀备至，温柔体贴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心里的防备也一点点降低下去，甚至已经开始习惯起了这里的生活。

直到那天一早，一只毛色漆黑，没有一根白羽的黑鸽落在我的窗前。

我的心脏突然就砰的一下，我急忙坐起身来，环视四周了一圈，确认没人了之后，熟练地取下绑在黑鸽脚上的信件。

薄如蝉翼的纸上一行墨写小字：等待时机再动手，先收集有利情报。

看完纸条，我立刻把纸条撕碎，从枕头下掏出一个火折子，将碎片烧毁了。

待信件被彻底烧尽，我起身扑到窗边想把黑鸽放走。

就在同一瞬间，我敏锐地听见了木门口处传来的响动。

都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贵妃来找我了。

我赶忙抬手一丢，放黑鸽飞出去，又急急忙忙想从窗口回到室内，一点没注意到肩上的衣带挂在了窗口处的钉头上，一个用力，衣服的肩头处便被撕开一个大口子。

于是，贵妃一进门，看见的就是我衣服破了一个大口子坐在窗下。

贵妃担心地跑上前，一把将我扶起，眼里是明显到溢出来的担心。

我心里略有愣怔，但心里只是喟叹，可算没让她发现。

待我回神，贵妃正拉着我的手，声音还是一同往日的温柔，“这衣服怎么扯坏了？正好朱雀街上开了一家新的布坊，我们去买几件新的。”

我心里还有点担心那只黑鸽会不会被宫里的人发现，心不在焉地点点头，顺从地被贵妃带出了宫。

朱雀街上灯火明亮，万户同庆，人来人往，吆喝声嬉笑声，车轮毂毂的声音，都是大唐最熟悉的风华之象。

只不过......

在马车经过小巷口的那一瞬间，里面那几个官兵对着角落里一个乞丐拳打脚踢的景象还是落到了我的眼里，这样的事，即使在盛世，也在难避免。

我掩下眼底的情绪，大唐也不过表面的繁华，内里的肮脏又有多少，这可能，也就是像我这样的人会存在的理由吧。

布坊不是很远，也不是我本意想来，挑衣服的事基本就都是贵妃做主，我只立在一旁看着，是不是给个回应就好。

贵妃挑好了衣服，满意地带着我回宫，我坐在马车上，听着车轮轱辘的声音，思索着该如何套取一些情报。

且不说贵妃不知道的，就是贵妃了解的，关乎朝廷大事，贵妃哪里有那么容易开口，除非，除非......

我的目光落回车内，突然便有了对策，朝贵妃坐近了一点，一把环上贵妃的手臂道，“姐姐平日对我多有照顾，无欢无以为谢，只好亲自下厨做顿饭来犒劳姐姐，就是不知道，姐姐愿不愿意赏我这个脸了。”

贵妃温柔地看着我，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点了点头道，“好，我一定会来的。”

于是回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备了一桌宴席，还去御膳房要了一瓶海棠露，典型的又甜又让人醉的烈酒。

我还不信，今天灌不醉贵妃！

檀木圆桌，红烛两盏，纱幔在微风的吹拂下飘荡在空中，烛光映照着天色，格外有温暖之意。

贵妃来的很早，估计是刚从唐玄宗那里回来，锦绣衣袍上还沾染了夜露，在我身边坐下，解去外袍，拿起玉箸夹了一筷子菜吃。

我连忙端起酒壶给贵妃倒酒，也没忘了给自己添上一杯，劝道，“姐姐别光吃菜了，这可是无欢特意寻来的海棠露，姐姐今日不喝完，可就别想出我这门了。”

贵妃看着我，脸上的笑意渐深，“好，我今日一定和你不醉不休。”说着，贵妃拿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

我赶忙又给贵妃添上一杯，劝着她继续喝。

几杯酒下肚，在微黄的烛光下，贵妃的面容已染上醉色，眼神也开始迷离。

我目光一亮，感觉时机差不多了，赶紧打发了下人出去，关上门回到座上，试探性地叫了贵妃一声，“姐姐？”

贵妃抬头，轻轻“嗯”了一声，眼睛闭上又睁开又闭上，似是已经困顿非常。

这是我的机会了，我没再犹豫，立马开口问道，“姐姐可知，宫中有什么能快速进来又鲜有人知的密道？”

贵妃用手撑着头，似是在极力思考，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嗯，我记得，陛下有......陛下的长乐宫，后头，好像有......”

“陛下带着我从那条密道出宫过的......我们，我们去了，范阳......”

“范阳，安禄山在范阳......呵，他以为他在范阳只手遮天了吗？陛下哪里会真的放心啊，范阳的军队里，陛下的人可不少......”

果然，我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这唐玄宗向来奸诈多疑，原来范阳竟有他的耳目在，这可是个大消息。

我开始在心里盘算如何将这情报送出去，忽然听到“嗵”的一声，回神一看，贵妃竟已醉倒在檀木桌上。

于是我起身唤了两个下人来，把贵妃带去寝殿，自己坐在书桌前，执笔在纸上写下“范阳有陛下耳目，速除”几个字，将纸条叠好，放在贴身的锦囊里，准备在下次黑鸽来的时候就把这个消息传回去。

贵妃走了，这一桌的菜也凉的差不多了，我吹灭了烛火，一个人浸在夜色中看着窗框边淡淡的月色，鼻尖突然一酸。

我不是西域人，但毕竟从小在西域长大，就算知道这就是我活着的意义和代价，我依旧很难释怀心头对西域的想念，我依旧很难忘记那满天的星亮。

我突然想到，任务完成后，如果我还能侥幸活着，我该去做什么？也许会被安禄山打发了去过寻常日子，一辈子深入简出，也许我会继续做杀手，继续去执行别的任务。

思绪沉沉，夹杂着明媚的月色，渐渐混沌了我的神志，在虫鸣风声中，我渐渐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