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鸣野离开的第三天，张忆乙好像才意识到，这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一个并不听话的玩具，她是他的神，掌管他的一切。他的身体里寄存着属于张忆乙的一部分灵魂，还有赤裸裸的，平铺直叙的自卑与骄傲。
这怎么能让别人看到呢？
她把他留在身边，像是精心雕刻的艺术家，尖锐的刻刀十年如一日地狠钻、打磨，却也磨不平江鸣野所有的棱角。
江鸣野的出逃成了勾起火星的一阵干燥的风，于是大火燎原，其势，不可挡。
今天张忆乙没去学校，她的眩晕与心悸
已经很难凭毅力控制了。人类的脸孔一张张闪过，闪过......迅速地闪过，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叮！
世界清净了。一片荒芜的空白。
生活于她而言，更像是是一首苦难诗，一场诡异的献祭。家庭的阴霾遮天蔽日，孤独的小兽在极端困窘饥饿的时候，开始啃食自己的骨肉。
鲜血喷涌，畅快淋漓。
“还不出来吃饭，要我一个个请你们吗？”母亲的声音，疲惫，熟悉，一开口就是扑面的中药混合的苦味。
命运的苦药缸子将她腌入了味 ，早逝的孩子是茫茫人海中不幸的一个，也害死了一个家庭的好几个。
“来了。”张忆乙起身，长久蜷缩的姿态让她的动作有些困难与卡滞。
房门轻轻一推就开了，上面的锁好像是吵架时被哐哐砸掉的。因为什么事情，她记不清了。
菜色平常，男人女人聊起工作，聊起生活，聊起赚钱艰辛。
家庭，一锅小炒，酸甜苦辣，混着眼泪，也就这样，长长久久。
“最近市里面总有学生失踪，”母亲忽然把话头一转，“你上下学也注意一点。”
“嗯”死水微澜往往也是不明显的。
自从江鸣野离开之后，她就没再去上学了。
他在哪里呢？他在干什么？他在想什么？他想去哪里呢？
思绪振翅，头又开始隐隐作疼，江鸣野的脸似乎也跟那些冷漠相似的人脸重叠，距离被彻底格式化，只剩一步之遥。
他正在把她淡忘。
讨厌她，恨她，然后离开她。
家人闲坐，只觉得灯火可恨。
他和她在一起时也是这种感受吗？
“我吃完了，”张忆乙垂头挑干净碗底最后几粒米，饭碗轻轻往前一推，“我想出去转转。”
“几点钟了还出去。”她实在忍受不了漫散的苦味，真让人窒息，“你姐姐如果在的话不会像你这么不听话天天让人操心。”
张忆乙低垂着脑袋，看着厚重的红木圆桌，目光沿着桌边开始画圈，总觉得不够圆满。
噼里啪啦之后就是寂静，母亲开始小声缀泣，父亲淡淡地看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她只想笑。
张忆乙最后还是出了家门，在公园的长椅上枯坐，数着头顶的叶子，看着穿行于半圆拱门的人们，月光把他们的剪影裁得极美......
没过多久她就发现公园门口大爷成圈的棋牌桌前多了一个叫父亲的剪影。
她笑不出。
暮色四合，人渐渐散去了。
头顶亮起的路灯昏黄不明，一圈圈的蚊子喋喋不休，远方的，近处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感官被放大无数倍。
对于敏感的人来说，这无异于酷刑。
张忆乙还是觉得有一丝丝不可控制的恐惧渗出，一边是张牙舞爪，一边是节节败退。
她忽然想到母亲提起的失踪案，时间太晚与其关联甚微，但是张忆乙只是迫切地想寻找一个可以想象的浮木一样的东西，不至于让自己的思维沉底在恐惧之中。
脚步声很轻微，很近。
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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