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总是在未央宫中,执笔磨墨,铺开十尺长的白绢,无数次的临摹着那幅美人图。
那美人图上的女子,与我一般模样,倾国倾城。
长安城里流传着一首歌乐:“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那是我第一次面见刘彻时,哥哥为我谱的词曲。我仍记得,他笑着揽过我的腰肢,用一根男子束髻的红丝束起我的头发,对我说,“你陪着朕一辈子,可好?”
那夜,他抱我在怀,梦中呢喃的,却不是我的名字。他说,“嫣儿,嫣儿……”
2
我束了他赠我的红丝,穿了与画中女子一般的红色衣裙,欢悦地进了未央宫,却见他专注地临摹着那幅画,仿佛没看到我进来一般。
“陛下,喝一杯茶再画吧。”
“放在那边,我一会儿喝。”
彼时,他正勾勒着女子细碎的发丝。他那样一个霸道的人,此时却温柔极了,眉目里尽是我不曾见过的似水柔情。
“陛下,歇歇吧,都画了好几个时辰了。”
我没有像往日一般乖巧地退下,我执拗地端着茶杯,更近了他一步。
“我说放着!你听不懂吗?”
他回手推开了我,手上的笔墨溅在我的衣衫上,绯红色的裙摆盛开起一大片墨色的氤氲。
“谁准你穿成这样?”他扬手便要掌我的脸,却又转眼看到我隆起的小腹,许是想到我仍怀着身孕,便甩了衣袖,疾步走出了未央宫。
3
“夫人,夫人,陛下正在未央宫作画,不准任何人打扰……”回禀的小宫女跪在门外,哭哑着嗓子。
彼时,我怀胎十月,稚子临盆,痛得我撤下了束发的红色丝带。宫人进进出出,热络得紧。我却觉得,偌大的建章宫中,只有我一个人在嘶声力竭地尖叫。
那夜,我拖着疲惫的身子从侧门进了未央宫。
他书房里的那幅美人图,挂在月光盈盈的窗边,那画上的女子,着了一身红衣,那与我如出一辙的倾城笑,仿佛要从画上跳跃下来一般。
我拿走了那幅画,在未央宫外,一把火,烧个殆尽。
我以为,这样,便可以去了他心头的那个人,从此以后,我与他再不分离。
却不知,在那幅画烧得干净的时候,也是我寿命终结的时候。
回忆排山倒海一般,涌进我的心中。
记忆里,他抚摸着怀中男子的脸,眉目里柔情似水,“韩嫣,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我请了方士将你一半的魂魄附在这幅我为你画的美人图中,你投生转世,便还能寻得到我。”
“下辈子,我定要投生做女儿身,嫁你为妻。”那男子虚弱地笑着,将束发的红色丝带送到他的手中,“等我。”
4
回到建章宫,我便瘫倒在床榻上,大口大口吐出的鲜血染红了我的衣衫。
他赶来建章宫时,我已锁了宫门,他敲门的声音震天动地,“开门!李卿梨,朕命令你开门!”
“陛下,我此时的模样难看极了。我已输了他那么多,最起码,让我这与他相同的容貌,能分得一丝你对他的情爱。”
搁着门扉,我看到他捶在木门上,那紧握的双拳。
“陛下,答应卿梨一件事好吗?”
“你说。”
“下辈子,如若,还有下辈子,请爱卿梨一次。”
元狩三年,李夫人薨。
5
武垣城的小石桥边,他执着系了红丝的狼毫笔,铺开十尺白绢,画了个着了红衣的女子。
红丝被莫名的风吹起,落在一个背着草篓的小女孩儿手上。
女孩儿将红丝递给他,余光看到画上的女子,眉眼里尽是好奇地模样,“你画的人,怎么和我这么像?”
天汉三年,汉武帝刘彻在武垣城封了个赵氏女子为夫人,居钩弋宫,故为钩弋夫人。赐名,赵卿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