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
蓝天下,沙滩上,海岸旁。
天空接连着大海,海风轻轻地拍打着沙子,潮涨了又退,退了又涨,湿润了海滩,片刻后,一只白嫩的脚丫踩过,留下了孩童稚嫩的脚印。
白发的女孩追逐着另一个白发的女孩,她们嬉笑着,沐浴着阳光。
不知跑了多久,女孩有些累了,她停下身来,将脚丫伸进海里,感受着海,然后不断喘气。
她身后稍高一些的女孩蹲下来,抚摸着女孩的白发,微笑道:
“累了吧,歇息一会,我们该回家了。”
女孩没有回应,而是轻声地哼起了歌谣,旁边的女孩也没再催促,坐下来,从口袋中拿出准备已久的礼物——
一束花环。
戴在了妹妹头上,女孩也感知到了,睁开眼,将手放在头上,向着姐姐开心地笑了一下——
明媚,而又灿烂。像海风,像斜阳,像空气中炽热的浪。
……
歌谣哼了许久,却又不知多久。
因为天空还是一片湛蓝,同从前一样。
“姐姐,我们走吧。”
女孩享受尽了美好,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姐姐嗯了一声,牵上女孩的手,一同离开。
路走了很远,她们走过了沸腾的市井,走过了空旷的田野,走过了,山和云。
路走了很远,却又似乎没多远,因为天空还是一片湛蓝,同从前一样。
路走了很远,却又似乎没多远,因为她们迟迟没见到自己的家。
女孩有些累,又有些乏,她轻轻捏了捏姐姐的手掌心,揉揉自己的眼睛,问道:
“姐姐,我们怎么还没到家啊。”
不知不觉,女孩又到了一处海边,她蹲下身子,手掌托着脸蛋,看向深邃的海,海里倒映出她和姐姐的身影,却不见脸庞,她努力地看向海里的身影,试图从中看清姐姐的神情。
海中的倒映无悲无喜,只是淡淡道:
“因为我们的家早就没有了啊。”
大海突然开始燃烧,仿佛一切都被照亮了,连同女孩内心的恐惧,她想宣泄出来,可怎么也办不到,嘴里依然是平静的话语:
“我们的家没有了啊。哪...姐姐,你会陪在我身边吗?”
海中的倒影似乎笑了一下,答道:
“恐怕不行了啊……因为姐姐走得太快,你跟不上啊。”
海里的倒影下沉,火光吞没了姐姐的身影,女孩想叫出来,她想大叫,来宣泄,发现怎么也做不到。
只能看着另一个女孩被大海点燃。
……
“姐姐……姐姐!”
黑衣判官惊醒过来,不停地喘息着,还没有从刚才的梦里适应过来。
“寒鸦,又做噩梦了啊……”
仙舟,罗浮,幽囚狱内。
一口阴木棺材内,赫然躺着两个女性。
方才惊醒的寒鸦,灰发上点缀着两片羽饰,青冥花纹与暗红的尾托交相辉映,不过,最让人瞩目的是她苍白过度的面庞和那怎么也消除不掉的黑眼圈。
简直像个死人。
寒鸦微微睁眼,慌乱地摸索着周围,直到一双没有温度的手握住她后才平静了些。
“嗯...姐姐,我梦到我们小时候了。”
说罢,寒鸦才注意到自己睡在姐姐的腿上,急忙爬起身来问道:
“我睡了很久吧,姐姐的腿有被压到吗。”
视线抬高,被称为姐姐的女性端坐在这尊阴木棺材里,手里抬着一盏烛灯,为幽暗的环境内提供了一抹光亮,听到寒鸦的关切,她只是摆了摆手,试着温和实际上却冰冷无比地说道:
“寒鸦,我这具身体不过是偃偶罢了,并非雪衣的身体,怎么会感到麻木呢?”
见寒鸦起身,雪衣说罢也从棺材内走出,走到桌前,拿起一樽金爵,端到寒鸦面前递过去。
“寒鸦,到了饮酒的时间了。”
爵中盛着一汪碧如翡翠的酒液,杯内隐隐约约倒映着一座长桥。
忘川之酒,一饮成空。这是十王司内的产物,独属于问官的“救命毒药”,它能帮助判官在梦卜后忘记来自魔阴身因果信息的冲刷,但这一过程好比用冰水将人体从外到内清洗一遍,哪怕是骨髓都不会放过。
雪衣知晓忘川酒的副作用,看着妹妹全身颤抖,她试图传递给她一丝温暖,却只有偃偶冰冷的气息传达。
“姐姐...这忘川的滋味,真是不好受啊...”
寒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状态却没有因此好上几分,只得依偎在雪衣的怀里,感受着并不存在的温暖。
“小妹,苦了你受这因果冲刷之痛了。”
“不.姐姐。我只是怕,忘川酒喝得太多,连同和你的记忆也一起忘记。”
尽管知道这并不会发生,尽管知道即使发生也是善事一件——等到那时候,雪衣和寒鸦二人都可以安然入灭,蒙十王恩典,她们间的约定深藏因果轮回之中。
但寒鸦不敢。
姐姐是唯一拥有的值得留恋的人了,她已经一无所有了。
不能再失去了。
两人相顾无言,寂静在空气之中发酵,谁也不知判官路的尽头在哪:说不定是尸骨无存,也说不定是魂飞魄灭。
……
“好了小妹,别再想那些事了。前些天步离人扰乱时,我趁机斩杀了不少逃犯。不如我们去长乐天逛逛吧。——用阳间的身体。”
不等寒鸦反抗——雪衣大部分的功勋都用来更换偃偶了,其战损率远高于幽冥狱准则,守灵已经多次向寒鸦反映工作量严重超标了。
而雪衣回应了她一个眼神,虽然其中毫无感情色情,但寒鸦大抵猜到了其中的意思——
我征战大半辈子了,就不能享受享受?
……
仙舟,罗浮,长乐天。
今日晴空万里,是个踏春的好时节,雪衣本想着带着寒鸦一起感受一番春光,却不料后者到了不夜侯后,点了一壶清茶,就再也走不动路了——
“将军舰桥上一声吼,喝得那彗星也倒流;
帝弓赐我三尺剑,斩你头颅断锁链;
他日来到因果殿,不叫我此生有留恋!
…… ”
这是名为“云骑斗步离”的狐人大鼓,讲述了一位云骑将军与步离人的血战。
但许多老一辈的仙舟人都知晓,这本大鼓的原型正是第三次丰饶民大战中以身殉国的罗浮将军——腾骁。
届时的丰饶首领倏忽凭借自己强悍无比的血肉再生能力在苍城仙舟内为非作歹,激起哀声一片,腾骁将军率军支援苍城仙舟,最终以一招燃血秘术强行将倏忽血肉拆解封印,自己却因为损耗太多不治身亡。
寒鸦每次听到这个故事时都会一阵恍惚,兴许是在怀念腾骁将军?在痛恨倏忽的为非作歹?大抵还是忘不了姐姐惨死时的模样吧。
雪衣也只得站在她的身后,静候西衍先生将这一曲唱罢。
恍惚间,寒鸦注意到身后有一阵熟悉的气息靠近。
“十王司判官雪衣,见过将军。”
寒鸦一回头,便看到姐姐躬身行礼,而行礼的对象,赫然是罗浮的现任将军——景元。
“不必拘于礼分,现在不是工作时间,把我当作路过的社会闲散人士就好啦~”景元眯着眼,阻断了想要起身行礼的寒鸦。
寒鸦刚想说些什么,被景元一把打断:“云骑斗步离啊...这唱本还是这么受欢迎,怎么?你们也喜好这一首?”
“回将军,我和寒鸦还在地衡司内任执事时,恰逢倏忽行祸,多亏有腾骁将军,我们姐妹二人才有了保存因果的机会。”
“还是没能活下去啊...”看着已经就任十王司的二人,景元自然了解到她们的现状。
一阵沉默之后,西衍先生的唱本步入尾声,周围的人群逐渐散去,留下三人在原地。
“罢了,实际上,今日是腾骁将军的忌日,我准备以个人的名义前去为他悼念,不如我们一同前去?”
景元看向两人询问道,而寒鸦和雪衣也是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
这里是一片悬崖,悬崖下千丈散落着点点绿茵,腾骁之墓,正耸立在这一方净土之上。并非仙舟不愿安置烈士,安置在此处是腾骁将军的遗愿——在他死后,瞭望仙舟。
三人站在腾骁墓前,为已逝的英雄哀悼,献上洁白的百合。
“战争带来了太多阴影,让国家纷乱,让家庭破碎,我们不应忘记战争,忘记昔日的苦难,但也要正视当下,别人过去束缚了自己。”
“愿和平永驻仙舟,敬逝者。”
景元半杯雄黄下肚,另外半杯洒落墓旁。
“愿晴空湛蓝,黎民安康。”
寒鸦握着雪衣的手,看向墓碑,颔首示敬,又远望蓝天。
我们身处蓝天之下,周遭麦浪起伏,昂扬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