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黯淡,暮霭沉沉,远处山水苍茫。
万里黑雾绵延,四方冰凌无边,浓稠暗色裹挟着寒光泛滥的冰锥,将废墟之上的战场划成两片。
“阿晏。”
墨染一般,黑红的火焰自身边弥漫,大块血迹浸渍玄色长衣,他抬眸轻唤,血色红瞳里邪性得几近嗜血的锋芒,高望前方举头三尺之处的白色身影。
渡鸦盘旋低鸣,鸟兽逃逸,所过之处生灵退散,顷刻荒土。
火,还在烧。
宣白的衣袂翻飞在空中,他淡漠垂眸,冰凌凝结四周,带着高高在上的清冷,和睥睨天下的孤傲:
“樊锦迟。”
剑尖直指下方,凌厉的风扫过无限江山,于千疮百孔中化作不落的决绝,他闭了闭眼:
“煞灵之所以为世人所不容,是因为它脱胎于最彻骨的黑暗。”
邪念之端,罪恶终点。
再睁开眼寒光四射,灵力涌动间千钧迸进,一触即发:
“而你,是它所寄附的化身。”
行走的罪念之源。
黑火碰上坚冰,千百次交手,铮声相射处刀光剑影,招招致命。
“阿晏,你也想杀了我吗?”
何为善,何为恶?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非我之处,岂是他乡?
“就像他们一样。”一界冰雪隔绝着危机四伏的黑雾,庇佑着那人身后的黎民苍生。
所有人都被他保护着。
除了他。
他的众生里唯独漏了他。
阿晏,你好狠的心呐。
暗色流火肆虐,孰为是,孰为非?
红眸里倾注着疯狂的杀戮与执念,于是他忽的笑了,是浮光掠影处释然,日月珠玑,微风碎散。人世喧嚣,过往无数翻涌上头,在心中千回百转。
“拾四也这般想么?”
晏惊池。
荆拾四。
迷雾重重掩盖真相,乃至荆拾四本身,从头到脚都是一个弥天大谎。
曾千里烟波,孤帆历尽后枯木逢春,本以为不负众望,瞬息翻涌却为一枕槐安。
——你以为你了解真相,但真相往往比谎言更加复杂。
半鼓钟楼,风雪千山,生死大海,谁作舟楫了?
寒霜侵覆,旷野之上剑骨铮铮,灭不尽的黑色火焰跃动其上,一剑,没入眼前人胸膛。
白衣被大片刺眼的殷红晕染,冰凌一瞬溃散,他如折翼的鸟儿,自空中直直坠落。
霎那间,风雪之外,有人哭喊,有人哀。
“仙师!”“阿晏!”“道长!”“晏惊池——”
夕阳垂地,草木于簌簌风响中悲吟,连天的血色晚景,凝于时光一刹。
生死?
荣辱?
得失?
对错?
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然后他飞身上前,一把接住了他的阿晏。
眸中的猩红褪去近半,他错愕地扶着重伤濒死的人,片刻清明,片刻清醒。
“为什么?”你明明能轻而易举地躲开,再不济也可回招化解,为什么……为什么卸下一身戒备,心甘情愿地承受我的攻击?
“傻子,”那人呛咳出一大口血,指尖轻触他的脸,短暂到仅一瞬的温存,“煞灵罪大恶极。”
“但这从不代表,你即是深渊。”
从他们相识的那一刻起,命数因果,冥冥之中已成定局。
最后让他抛却一身傲骨,甘愿沉沦,无计死生。
樊锦迟错了,这一次,阿晏选择的,从来都只有他。
也从来只能是他。
于是那人轻轻搂住了他,一身孤傲撞进微暖的怀中,容不下一丝杂质,白金相间的复杂阵法徐徐浮现,那人笑了,是清风荡开满怀,尘世温吞,暮色之中归程漫漫。
他口中念着法诀缓缓启动阵法。
“乾坤、”
“地敕、”
“周和、”
“易清……”
这场盛大惊心的博弈,是他赢了。
以性命为赌注,也以性命为代价,落子无悔,殊途无归。
“阿晏,你,你别念了……”樊锦迟突的有些哽咽,近乎卑微地哀求着。
但他并没有停下:
“无方无形,正衍阳阴,以魂为引,拘拘灵灵。”
阵法启动,光芒倾斜耀眼,黑雾如潮水般不甘地嘶哑褪去。
落日残阳,风声动荡,挽一曲哀歌,响彻四方。
“阿晏……”他的神明,本不该染血……
晏惊池趴在樊锦迟肩头,嗓音清浅:“小樊,你要好好活着。”
“届时四海升平,时和岁稔,代我,去看看人间……”
—
一切源于五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