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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海

掠瞳作

妈妈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一直不幸。容易让人想起笑话中常有的: 有人出门被车撞,有的人在买东西时掉了一大把零钱却不自知,有人因为没有看天气预报回来时变成‘落汤鸡’……

“妈妈,那我以后会变成一个很幸运的人吗?”

“当然会啦,我们的小莫长大后又聪明…又漂亮,又会有很多人喜欢,爸爸妈妈也会永远爱你…”

叮铃铃………

啊,闹钟响了

少女慢悠悠的从被窝里钻出来,抬头望了望窗外刚露出头的太阳。简单洗漱后,透过镜子,左脸上是淤青的痕迹。她伸出指头轻轻碰了碰,不算很痛,但遮不住。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莫零挽了挽头发,提起包准备去上学。在客厅看到了缩在角落的爸爸,就这样简单对视了几秒,莫零率先开口

“我去上学了”

男人盯着她脸上的淤青,抿了抿嘴巴,似是心虚又愧疚的目光转移到地板上。

“抱歉…”

“这不是你能控制的”

莫零说着打开家门

“路上小心…”

她回头看了一眼乱糟糟的他,离开了家。

爸爸自从妈妈离世后,就独自撑起这个家,不过…精神上似乎出了些问题。经常突然紊乱的对自己大打出手,每当清醒后又会无比愧疚的抚摸女儿身上的伤口。莫零知道这不是爸爸能控制的,她选择承受,因为家里也没有足够的钱可以治疗爸爸的病。

学校里,也不怎么好过,一些闲出屁的同班同学一副混社会的样子,经常在莫零面前耀武扬威。起初莫零是不想理会,换来的只是变本加厉。

“喂你们快看她脸上!”

“哇…是被强暴了吗?”

“我看看!那她身上是不是还有啊!”

“扒了看看不就知道了!”

………

莫零沉默着面对这一切刚想放书包坐下,椅子却被抽走,便重心不稳一屁股闷哼坐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好蠢!”

“………”

众人恶意的嘻嘻哈哈的嘲笑,她听到的是无比嘈杂,像无数的尖针,一下下戳破耳膜。周围冷漠,又或者是看戏的视线尽数投射

…好吵…好想逃

“你们很闲?”

一个篮球直勾勾从后门发射,打中拖走莫零椅子的那个男生,他便抱头仰天长啸起来。莫零以及其他人的视线向着后门看过去

“杨最你他娘有病啊!”

“你他爹才有病!”

她一步两步跨进教室,捡起篮球抱在身侧,鄙视的目光扫过那几个带头的人。

“学习不咋样欺负人你们倒是一把手,爹妈就这样教你们来学校坑逼的?那还不如别读了回家放羊算了!”

杨最说完看了一眼已经起来整理椅子书包的莫零,又感受到周围虎视眈眈的目光不耐烦的再大吼一声。

“看你妈!都滚自己位置上去!”

这下都老实了。

莫零也坐上了椅子,抬眼偷偷盯着旁边杨最的背影。这应该就是童话书中所说的…英雄救美?

说起杨最,莫零只知道她是隔壁班最会打篮球的女生…应该说是一整个学校?毕竟会打篮球的女孩子很少。莫零曾和她擦肩而过,偶尔也看过她打的几场球赛,杨最算是她所见女生中最帅最酷的一个,所以对她的印象还是挺深的。看起来潇洒不羁的样子倒是令她羡慕…

放学后,莫零同往常一样准备回家,身后却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

“那个…莫零对吧,一起走吗?”

莫零回头怔怔的眨巴了下眼睛,看清来人是上午为她撑腰的杨最。

“好”

两人就这样在日落之时走在了回家的路上,碰巧还是顺路。

“我问你件事可以吗?”

“好”

“你为什么这么放纵那些混蛋欺负你?”

“…也不是第一次了,反抗了也没有用可能还会变本加厉,等他们欺负够了就会停手了”

“……”

杨最看着莫零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口气挠挠头。

“以后我保护你算了”

“什么……?”

莫零停下脚步皱起眉头,思考着刚刚听见了什么。杨最往前走了几步,回首在落日天边的那抹笑容,深深刻进这个冰冷了十一年的女孩的心里。

“我说——”

“我——”

“保——”

“护——”

“你——”

……

莫零愣愣的盯着她的脸,她开合的唇瓣。鼻子酸酸的,心里却暖暖的。

好像…往后可以变得不一样了,对吗,妈妈…

夜晚莫零不断回忆那余晖下,她的那句话,是久违的,放松的心情…便慢慢闭上了眼。

在往后的很长时间里,杨最和莫零的关系变得很亲密。比如…每当下课杨最都会趴在莫零教室窗外向她打招呼,放学两个人会一起回家,偶尔上学也可以碰面一起,周末一起去逛街,猫咖,图书馆咖啡厅…这段时间莫零也没有再被欺负,因为大多数都被杨最阻止并且骂了回去。

“这种生活真好”

她们待在天台,看着远方的落日。

“话说,你为什么身上偶尔会出现一些伤疤…你家里对你不好吗?”

杨最抬手轻轻摸了摸莫零额头旁的创口贴。

“不是…是我爸爸,他精神出了问题,在不清醒的时候会做不清醒的事,我不怪他。”

莫零朝杨最投去一个微笑,正好一阵微风徐来,笑脸,在余晖的照射下显得很好看…一时间晃了神。杨最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手还没拿开,这下两个人都不好意思了。

“啊啊…这样啊,我家里也没好到哪儿去。”

“你家里怎么了吗…”

“重男轻女呗。”

莫零听她一阵解说后,大概也明白了。杨最家里还有个哥哥,父母都比较看中哥哥一些从而会忽视有努力付出过的杨最。

“以后离开这儿吧”

“去哪儿?”

“带你去一个最美丽的地方,没人认识我们,生活一辈子…”

两个人都静静的靠在围栏上看着缓缓下降的日落,氛围显得格外宁静…

“我负责赚钱养家…”

“我呢?”

“你负责貌美如花呗…!”

杨最打趣的捏了捏莫零的脸蛋,两人不约而同的都“噗嗤”笑出了声。

终于又等到了周末,莫零想着,她又可以和杨最一起出门逛街。电话那头杨最说来找莫零,莫零看了看红绿灯,看了看路边,正巧,那一头的杨最拿着电话在朝她招手。她正准备回应,不经意扭头间,却看见一辆大货车奔驰而来,而杨最,正向着她跑过去……

后面发生了什么,莫零听不见,她只知道,她倒在了地上,流了好多血。她双腿发软,却依旧直直站在原地不得动弹,她想尖叫,嗓子却被什么东西黏住,她的视线模糊不清,源源不断的温热从眼眶溢出。她只知道,周围聚集了很多人,再后来,她站在手术室门外,一个女人边哭喊边疯了一样拉扯她的头发,扇她耳光,她身旁的男人红着眼眶拉开女人,墙边倚靠着一个年轻人低头一直没有说话。女人瘫倒在地上痛苦的捂着脸,一遍又一遍重复……还我女儿。

过了很长时间,“手术中”三个字的灯光暗了下去,医生从里面出来,持续的耳鸣让莫零混杂着听到了医生的话。她盯着那双白手套上的鲜血,她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了,她跌跌撞撞的朝医生走过去,她快跪下了,她拽紧医生的手,血的黏腻和冰冷,应该就像那人此时的尸体一样。

“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医生你能不能…你能不能再努力,再努力救救她我求求你了!医生,医生我,我不能,我不能失去她医生!医生我求你了……医生……救救她……”

眼泪止不住的一股一股往外流,她的心也一阵一阵往外翻涌,冒着鲜血。

医生走后,莫零几乎哭到快要窒息晕厥,她慢慢爬到瘫倒在墙边的杨最母亲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的,都是我!!!…”

她双手合十的几近癫狂的朝着女人忏悔,动作却抖的不成样子。

从医院出来后,阳光刺眼。刺眼到她看不清周围的一切,眼泪可以哭干到用血代替为止。摇摇晃晃的身躯就这样颤颤巍巍的回到了家,她刚打开门,一个木盒子就扔了过来砸中额角。爸爸发病了,正蜷缩在角落让她滚出去。她低头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关上家门捡起地上的盒子放在桌子上。爸爸却疯了一样冲过来掐住他的脖子,莫零无力反抗,她已经费尽了所有力气。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突然尖叫着攀上爸爸的肩头使劲摇晃。

“去死…去死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死啊去死!!!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拿走属于我的一切!只有我一直不幸!只有我!一直只有我一个人!”

身体上方的人突然呆滞了,手上松开便昏倒在一边。莫零依旧躺在地板上,颤抖着再次哭了起来……

晚上,莫零在洗手台前盯着手上的血,那时从医生手里沾到的,已经干到发黑了。洗掉吧…水龙头的水缓缓流动,清洗过程中,眼泪不受控制的再次溢了出来,她极力控制着不再流泪,反而更加猛烈,今晚,也是不再会安心入眠的一夜。

凌晨,昏昏沉沉的莫零感觉到有人打开了自己的房门,那个人的手很粗糙,却厚实温暖,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停留在自己的脖子间,最后收回了手。莫零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莫零便醒了,她在客厅没有看见爸爸的身影,倒是在桌子上发现一封信。

给小莫:

小莫,这么长时间里,辛苦你了。自从你妈妈走后,我总感觉亏欠你了太多…明明应该成为你可以依靠的我,到头来还成为了你的负担。甚至在自己不清醒时做了一次又一次伤害你的事,所以我考虑了很久,我不想再继续变成你的累赘,我想让你好好生活。在我的印象里,你是一个很爱笑的女孩,但是现在,你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爱你的爸爸

“………”

莫零将信收好后便出了家门,她不知道爸爸去哪儿了,所以她要把爸爸找回来。其实她从没怪过爸爸,但她从没和爸爸说过这些,她很想告诉爸爸,在她的世界里爸爸是一个很帅气很伟大的人…爸爸只是病了,爸爸不是不爱她,她一直知道爸爸一直很爱她…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湖边,她停下来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在不远处却听到了人群和警笛的嘈杂,她也凑了过去,却看见地上躺着一个湿漉漉的人。

“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天早上。”

“不小心掉进河里的?”

“看来是这样”

“唉……?我怎么感觉这人这么眼熟”

“看样子已经在水里泡了好几个小时了?”

“哎呀…!这不是莫零她爹吗!”

…!

莫零拨开人群怔怔的看着被白布盖住的人形,她蹲下那揭开一角,苍白的面孔让几乎让她呼吸停止。她怔怔的看着警察将他抬走,怔怔的盯着湖面,身后还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同情的叹息。最后她怔怔的回到家

“怎么会呢……”

莫零自言自语的走到客厅。

“爸爸,我回来了”

莫零朝着空空的客厅喊了一声。

“爸爸,你要和我一起出去吗,去公园?我们好久没去了”

莫零来回走进几个房间,在寻找她想见到的那个身影。

“…………”

兜兜转转回到客厅,她无助的蹲在桌边,抱紧自己嘴里不断喃喃着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不会的”

莫零埋在臂弯里小声啜泣。

傍晚,莫零不知道自己这一天怎么过下来的,大概是…她醒的时候就已经傍晚了。她缓缓从客厅地板上起来,便出了家门,这一天也没吃什么东西,水也没有喝一口,但她感觉不到饥饿。

她走上了之前和杨最一起待过的天台,她模糊的视线盯着远处模糊的落日。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杨最的笑脸,爸爸妈妈的身影。莫零伸出手,却抓不住他们。

“…不会有人一直不幸,我也不会”

她疲惫的双眼久久盯着那轮日落,在余晖即将消逝之际,跃过围栏,拥抱自己失去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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