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腾空,万象霜天,十二载浮屠燃烬,她以为拆卸命理,了生死,度灾厄,以身殉道便可脱离孽海,求得须臾安生,然命理难拆,生死难料,灾厄无度,六道不容她,天地亦弃之。
一点一滴,一世较量,生死相随,可这不是爱,是他杀红了眼,以为抹杀规则就可以重开一局,可是我这一生只布过一个局,谓之生死局。
雪飞千山,海棠花断,积雪压琼枝,寒鸦低泣,玄衣少年长跪于树下,面覆薄霜,眼中血色腥狂。
不知疲惫,不知情绪,执剑一下又一下疯魔的刺向怀中早已冷却的尸体,血肉四溅,寒鸦飞离,积雪抖落,可怖的声响回荡山谷,经久不绝。
"醒过来…醒过来!"
"不是说只要你死了一切就会重新开始么?可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改变…"
少年玄衣染血,俊朗面容也染上血垢,泪水和着血珠滚落,他仿佛一匹受伤的孤狼,弃掉手中剑,弓身覆面隐忍又哀恸的痛哭。
这个世界病了,有人违背了自身的设定,企图与命理抗衡,妄打破这世界的法则,她想救一个该死之人,她不想再有人牺牲,可一味的孤勇便成了愚蠢,制定规则的程序不会终止屠杀,它打造了这个世界,也只有它有权利决定是否改变规则。
她的任务失败了,她未能阻止反派入魔,亦未能减轻莫须有的无辜者牺牲,所以她纵然是死,亦回不了家,这是系统给她的终极惩罚。
血色蔓延,少年的低语从天地消弭。
"曲择星,你为什么要哭呢,什么才叫资格,要有多努力才算有资格,你就来这人世一趟,我要你热烈,我要你自由,再无束缚。"
"南一,别希望,别指望,别期望,别盼望,就不会再有失望。"
"我从来都没有希望过什么,曲择星,如你所说我是个极端又变态的人,我不谈希望,我只要你,用手中剑去斩碎所有的悲与痛。"
"这其中,也包括我。"
"一一,许的什么愿?"
"愿我和曲择星岁岁年年。"
"我让你失望了对吧?"
"没有,曲择星,你要为自己而活,你说你自卑敏感又自尊,憎厌仇恨又贪妄,其实你只是一直以来害怕一个人而已。"
"换一种方式生活吧,你不妨试一试,放过自己,那会轻松太多。"
"这没什么可怕的,我也不会陪你到永远。"
"为什么,你胆敢离开,我就…"
"杀了我么?"
"不是,我没有想过…"
"我更不敢。"
南一,我不信佛陀,可这一次,我愿于菩提下化罪认罚,我愿入无涯牢笼,我只求,求佛陀还我一个你。
"南一,你又骗了我…"
"你我皆是局中人,你根本改变不了结局,这场生死局,我们输的好彻底…"
千山暮雪,可许白头,曲择星,落子无悔,一别两宽,这已然是最好的结局。
山色空濛,云雾跌水,天边暮色苍茫,鸟啼声渐歇绝,雪自枝梢簌簌抖落,穹苍瓦崩,青山走水,坤灵坍弛,寰宇陷入冥色,曲择星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阵冰冷的机械忙音,无情宣告他的死亡结局,怀中少女消散成漫天星光,就连一丝痕迹,他也留不住,满怀的空寂与清冷,绝望,这是神为扼杀他的生,赐予他最致命的一刀。
万物崩裂,生灵涂炭,他应该逃跑,应该千方百计的去存活下来,可少年眼中暗芒倏而定格,猩色褪却,空洞黯淡,仅剩一片死气沉郁的灰。
诞自这个预设世界里的产物,世界既崩塌瓦解,走向毁灭,那他,也被没收了去思想的资格。
他不是人,他只是一个设定,一个冰冷机械的指令,可他有了爱,有了自己的想法,这不合理,也不应该被肯定。
世界归于一片废墟,少年的爱与自由被燃成灰烬,止息在血色,消弭在一片余烬。
"这是你想要的么?"
"万物死绝,寰宇崩塌,留给你的只有孜然一人的心伤。"
"不,我差点忘了,你根本就不算作是人,你也不过是一个机械的指令,可你比之要可悲的多,你不过是时空管理局生产的一个故障残次品,让你活这么久,是我们的疏忽。"
"她…真的死了么?"
灰白的世界里,他是唯一赋有颜色的盲光,可他并不是谁人的救赎,只是一束盲光,明久则暗,黯之又明,之久则灭,物极必反。
"月无涯,你看见了么,这个预设如彼的世界,也会受到神的眷顾,你瞧,落雪了,好大的雪。"
"我打赌,你一定没有看过这么大的雪,这样吧,我们约定,若是雪落年年,那我们就一起赏雪。"
"远赴人间惊鸿宴,一睹人间盛世颜,月无涯,你现在参破这句话了么?"
"你有过人的体温么,流过眼泪,有过心跳,闻过花香,看的见天空的颜色么?"
"月无涯,你有爱过么,有人爱过你么?"
"你不过是一个由字符数码编译合成的机械,冰冷又冷酷,残忍无动容,没有七情六欲,爱恨嗔痴,这就是你最大的罪名。"
"你才是让人避而远之的怪物,多可悲,画地为牢,最终却将自己囚困。"
"我再也不想听你的指令行事了,谈什么爱恨,你所仰仗的不过是结构里承载他人感情的芯片,最大的漏洞,是你的心。"
"承认吧,月无涯,你控制不了我,更阻止不了我。"
"那你杀了我啊!来啊,杀了我!"
月华扶光,少年长身如玉,神色凄迷,玉色长袍坠染薄冰,似雪中琼花,偎寒而绽,万物凋零,血色蔓延至穹苍,九龙嘶鸣,积雪封霜,余烬散尽,唯剩漫天星光浮沉,遗憾与情动落了满地,他的眼里也曾因入一人而看过人间百川苍翠,风花雪月。
神创造了他,他创造了寰宇,创造了谓之生存不二的法则,赋予每一个设定最完美的命理,纵然他也不过是权至上者实验而诞生的一个故障残次品,可他仍有行驶权责的资格。
为什么要背叛他,他不明白,为什么最完美的设定会发生故障,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精心谋策的棋局会被一颗落子破坏,一子落,满盘皆输,他又输在哪里了,又失去了什么。
"南一,原来固然是你,也会从我身旁消失。"
"我分明可以留住你,分明就差一点,你就会成为我此生最完美的作品。"
"你真的死了…这次是真的,就连我…也再也没有办法复活你…"
白衣少年颓败跪倒在地,尘土拂去一身飞雪,灰白的定格世界里,唯有风中含血,吹落罩头的斗篷,皓皤之色融于这一片冰天雪地,因风浮动,口中血气弥漫,身上刀刮剑刺即将碎裂开的痛苦,这是神对他的惩戒,贪图一时之暖便是他所犯最沉重的罪名。
"你有过人的体温么,流过眼泪,有过心跳,闻过花香,看的见天空的颜色么?"
"月无涯,你有爱过么,有人爱过你么?"
月无涯以为南一的这个问题,他一辈子都回答不了,然直至这一刻,当身体的零件因摧毁而崩坏,当温热的血液开始渗进四肢百骸,当心脏在这一刻突然跳动发出悲鸣,他想,还不算特别遗憾,至少临死时他有了答案。
"南一,你看的见吧,从此刻起,我也是个有血有肉,懂爱恨嗔痴,明七情六欲为何物的人了。"
"月无涯,我告诉你好了,花啊,闻起来是香的,眼泪是咸的,天空是蓝色的,爱一个人啊,是会心痛的!"
你会看得到么?
看得到我这个将死之徒最后无声的告白。
雪止,风静,虚设的世界完全崩坏,少年也融于一片血色中,彻底被余烬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