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展棋把碗筷摆好，洛苒才睡眼惺忪地从电脑房里出来，他随意瞟了一眼，恍惚间他看见郁哲在电暖炉旁笑着看着他，郁哲向他招招手，洛苒想起从前没钱给暖气费时，他和阿哲就窝在电暖炉旁，吃饭聊天喝热酒，一碗酒下肚，整个人都是暖和的。
他们那时还很年轻，在上大学，洛苒又是天性寒凉的易受寒体质，于是郁哲的厚衣服总是会给他穿，虽然郁哲嘴上说着穿多一点就好了，可两个浪漫的人自顾自地在雪地里漫步时郁哲还是被冻得咬牙切齿。
洛苒怎么可能没发现爱人的难堪，于是在洛苒感受到郁哲寒冷的那一瞬，洛苒会紧紧抱住他，温热柔软的脸蛋紧紧贴着郁哲的胸膛，很久很久……感觉到郁哲微妙的笑意，洛苒会抬起头，看着他，郁哲也看着他，漂亮狭长的眼睛变得动情。洛苒滚了滚喉结，倏地发觉喉里干涩，“阿……”哲字还没说出口，便被郁哲有些干裂的唇瓣堵得噎了一下，洛苒下意识看向郁哲的眼睛，发现他眼睛闭着全身心投入于这场热吻。
洛苒心下一笑，再次紧紧抱住郁哲，闭眼加深这个吻，郁哲感受到有什么调皮的小玩意儿探了过来，干裂的嘴唇传来湿润黏腻的触感，他的洛苒温柔地抚慰着他，似冬日午后的风轻扫枝头的寒梅。
刹那间，郁哲整个人都热起来，神志不清地轻咬洛苒一口，洛苒闷哼一声，把自己舌头收了回来。
雪纷纷，两个少年共撑着一把与雪般配的大伞，他们热吻，彼此的爱意炽热，在这冰天雪地里融出一片春地。
雪渐渐小了，小却密，像婚礼上倾倒下来的纷飞花瓣，又好像秋天金黄的落叶簌簌，这是一场独属于这对眷侣的雪地婚礼，下落的雪花像是天神给予他们的赐福——虽很快地变被热烈的爱意融化。雪又下大了，洛苒微微睁开眼，又闭上——好想一直就这样直到白头。
于是等展棋把热汤吹温了一点后，回头看见的就是洛苒呆愣着蹲在电暖炉旁盯着那个电器出神。冷吗？展棋这样想，可他看见洛苒身上加绒加厚的白色卫衣，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可展棋啊，你不知道洛苒他天性寒凉，你也不知道，洛苒心底的那块用来驱寒的烙铁没有了，于是他整日整夜地遍体生寒如坠冰窟。
“小苒……”展棋把汤碗放下，围裙系下来放在一边，蹲下来看着他:“怎么了吗？”他看不见洛苒眼底的难过，他只能看见他喜爱的人儿盯着电暖炉看太久有点干涩，眼角微微有点泪珠。展棋摸摸他的头，纳闷他怎么可以看着一个旧电器就这样地发神，他甚至怀疑洛苒是不是有什么生僻奇怪的病症。
#(如此骄傲的展老板啊，你口口声声有多么多么爱他，可你连他发神的原因都猜不到，这屋子的角角落落，可都盛满着他和另一个人的故事哩。)#
洛苒被头发间指头温热的触感刺痛，忽地回神后感觉到一阵眩晕，他一下坐在地上，又看着面前笑着的男人，有些怅然若失的垂下眼。
“吃饭了，小苒。”展棋笑着又摸了摸几把洛苒的头发，洛苒拍开他的手，站起身，展棋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他心里落下一阵怅惘，仿佛断壁残垣就在自己面前，没由地生出一种惨淡悲凉的情绪。
展棋太阳穴跳了跳，摸了摸裤袋，下意识找烟，才想起因为洛苒讨厌烟味自己已经戒烟一年多了。展棋努力压抑住心底涌上来的情绪，走到餐桌旁坐了下来，笑着看着洛苒落座，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洛苒又起身，去消毒碗柜又拿了一个碗盛了一碗满满当当的饭。
“小苒，先喝汤……”然后他听见洛苒小声嘀咕——他最喜欢吃他盛的满满当当的米饭。
展棋的脸色冷了下来，十几年的餐桌礼仪教会他盛饭不能盛太满，因为那样子的米饭不仅仅会散落出来，鼓起的小包就像一个坟头。
展棋冷冷地看着那碗坟头饭被放在桌子上，看着碗边被人放上筷子。展棋叹了口气，先动了筷，他勺了一碗鸡汤到自己碗里，又看着自己斜对面的洛苒，洛苒盯着那盆鸡汤不为所动。展棋动动手指，认命般给他盛了一碗，放在洛苒面前。洛苒没有说话，于是他也没有出声。
缺乏管教的小可爱，展棋想。
然后他惊讶地看见，洛苒对着一碗鸡汤落泪，泪珠大滴大滴地跌落碗里，与鸡汤融为一体，展棋刚想起身给他换一碗鸡汤，洛苒就拿起勺子勺了一勺汤送进嘴里。
展棋又坐了下去，表情奇怪。
他当然不会自以为是到认为是自己的汤太好喝了感动得洛苒哭，他能猜到一点，可不多。
无论如何他都是这场悲剧的旁观者，观众可以望着落下的帷幕心下叹息，也可以看着主角痛苦的神情悄然落泪，可唯一无法完全感受这场悲剧给人带来的撕心裂肺与锥心刺骨。
洛苒哽咽着喝着鸡汤，甘甜香醇的味道缭绕舌尖，美味。记忆中有一样的味道镌刻在他心头，可那香醇的味道带给他的不是幸福与温馨，这样的味道对于他是极大的痛苦，可偏偏又是他那干涸的灵魂的美味佳肴。
四年前的寒冬，洛苒处理完郁哲的后事一个人浑浑噩噩回到了家，他不知道他怎么回到家的，就感觉这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回来，他胡乱转悠了几圈，看见厨房里早已冷掉成胶状的鸡汤，他呆呆站了一会儿，颤抖着把那碗汤拿去微波炉加热。碗壁很烫，洛苒没有知觉似的，拿着它到了饭厅，他坐下，望着对面的空座位出神。等他回过神，汤又冷了，然后他又去加热。加热后又回到餐桌前看着空座位出神。回过神，又冷了，又去加热。碗里的鸡汤反反复复地加热变冷，洛苒的手指也反反复复地痛到不痛。洛苒从来没有这样固执过，只因为他的阿哲说——冷掉的东西要加热才能吃。
就这样，洛苒反反复复加热被烫持续到晚上十一点。
洛苒强迫自己低下头不看对面的空椅子，他把瓷汤匙放在碗里搅了搅，热气涌上，红肿的眼睛被熏得竟舒服了些，可惜干痛的眼睛早已挤不出一滴眼泪，不然他一定趴在桌子上好好哭一场。他抬起酸痛的手臂，将鸡汤勺进嘴里，高温烫得他哆嗦了一下，舌尖一下子失去了味觉，麻麻的感觉让他不得不停下，“啊……烫的东西要吹吹再吃啊。”郁哲的声音响起，洛苒哽咽着把鸡汤咽了下去，接着又勺了一勺鸡汤，还是那样的烫，他慌不择路一样把它送入口中，口中喃喃道:“阿哲，洛苒不听话，你带我走吧……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咳咳咳……”说到后边带上了哽咽，他的手在空中，想抓住点什么。最后洛苒什么也没有抓到，那碗鸡汤也没有被喝完，终究还是凉了。就好像在那两天前，有人的情感被死神一镰刀下去断得一干二净。
洛苒太困太累太难受了，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室内门窗禁闭，只有墙上的钟表跳动着时间前行，时针转到数字2忽地停下，室内莫名起了风，在洛苒身边转了一圈后又原地消失。这些倒是洛苒不知道的。
洛苒回过神，混杂着眼泪的鸡汤已经被他喝完了，因为喝得匆忙，嘴边一圈都是油溜溜的，在展棋眼里，尤为可爱。展棋很想低头亲吻他，可一定会被赶出去的吧，展棋想。
展棋扯了一张纸巾，站起来腰微弯，擦去洛苒嘴边的油，笑道:“我以后会把浮油撇掉。”洛苒顿了顿，低头搅着剩下的汤道:“夹菜吧，不用管我。”展棋实在是不想假笑了，他面无表情地坐下，夹了一筷子他最讨厌吃但洛苒却尤为偏爱的辣子鸡，其实辣子鸡的味道挺不错的，但是他就是不喜欢吃，就好像他表姐的孩子会讨厌吃番茄和蘑菇一样。当然了，展棋可没多大耐心去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去亲手做自己讨厌的菜——辣子鸡是他来的中途打包的。
展棋吃饭的时候也坐姿板正，这饭吃得像在米其林高级餐厅里吃铁板套餐，又像是对面坐着非同小可的人物不得不严阵以待——其实他对面谁也没有，他的板正与挺直不过是孩童时期的礼仪培养，说好听是礼仪培养，说难听其实就是他爹一看他弯腰就拿着棍子直往他背上抽打，惹得他那段时间挺直腰都暗暗生疼。
展棋吐出鸡肉的骨头，眼底微凉，他爸一直的教育理念都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结果搞得他四兄妹只有他一个做大哥的愿意抚养那老头儿，其他人都对他们这个父亲闭口不提。“咳…”展棋思考问题过于投入，呛了一口辣椒，他把脸别到一边去，然后感觉到洛苒起身离开餐桌。
呵，这么讨厌我，洛苒啊洛苒，你真的是对除了你心里的那只鬼，对谁都不上心啊。说实话，展棋还是有些难过和失落的，当然了这也关乎他的面子……展棋咳完带着复杂的心情抬起头，看见自己碗筷旁边的一杯水，他有些意外地看向洛苒，洛苒低头吃他做的湖南小炒肉。
展棋抿嘴微笑，喝了一口水。
挨上这么个人，他心甘情愿。
屋外的雪又下大了，洛苒掠过展棋炽热的目光看了眼卧室的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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