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女堂后大雨倾盆。
一只手拨开了雨中松软的泥土,姜梨整个身子暴露出来。
她竟又活了。
姜梨茫然抬起双手,大口呼吸着空气,忍着肢体的僵硬酸痛,撑起手臂站起身。
雨已渐小,几滴雨珠落在脸上,她向那棵梨树望去。
这棵树是她亲手所种,但十年没开花,直到她将死时才开放,也真是讽刺。
自己竟又回到了清呈山…那梦中的一切,恐怕都是真的。
姜梨心里百味杂陈,脑中恍惚想起死后跟在薛芳菲身边,所看到的画面。
她死后就成了孤魂,看着薛芳菲用她的身份,成了姜二娘子。在牢中和堂主守贞做交易,保守贞不死。
薛芳菲答应桐儿,将她葬在自己身边,也食言了。所谓的用姜梨身份代姜梨复仇,更是笑话。自己临死时只是想让薛芳菲传话,告诉姜元柏自己的恨意,在贞女堂遭受的一切!
可薛芳菲是怎么做的,竟然和姜元柏上演了父女情深的戏码,实在让人恶心。自己最大的仇人季淑然没死,疯了也有锦衣玉食,奴婢伺候,姜元柏和姜老夫人也都善终。
最后还将她又葬回清呈山!
明知这里对姜梨来说是人间炼狱,她在死前向薛芳菲说的很明白,她讨厌这里,十年来无时无刻不想离开清呈山,离开贞女堂。
薛芳菲却说什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梨儿最喜欢这里。”
这个女人就是在利用她吧,满口谎言,声称替姜梨复仇,却只报了薛家人的仇。薛芳菲是怎么有脸说出那句,“梨儿走的很安详”?
从一开始就是骗桐儿,在牢里要保守贞的命,守贞可是害死姜梨的罪魁祸首!若非婉宁长公主要揭穿她,守贞还等着大赦出狱呢。
害自己重伤的贞女静安,也得到了薛芳菲的原谅。
薛芳菲,我信错了你。
这太不公道了,姜梨凄然的摸了摸发髻,娘给的发钗已经送给薛芳菲了,眼下自己身份被薛芳菲所换,该如何去找柳姨相认?
她现在只有柳姨这一个救命稻草可抓,没有别人能帮到自己。
姜梨回过神,抹去泪水,找到河边用水洗了洗脸,看着水中毫无血色的脸,她眼神尽是刻骨恨意:这一世,她的仇自己报!
不管是守贞,还是季淑然,姜元柏,都得受折磨而死!这才是他们应有的下场。
姜家那群人,个个虚伪无情,竟冤枉一个八岁孩童弑母杀弟,试问天下哪有这样可笑的罪名?可她这位中书令父亲,偏偏就信了。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姜梨冤枉,不过是,叶家乃商户,只有季淑然这个名门之女才与他般配。舍弃一个女儿,换来与继室的美满生活,很划算啊。
还有姜老夫人,她心里也很清楚吧,可是儿媳门第高,不是好惹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季淑然主仆和姜元柏冤枉姜梨,将她送入贞女堂受罚。老夫人可是能从季淑然手里保下胡姨娘的,亲孙女却护不得。
平日里对她慈祥的老人家,也在这时候露出真面目。十年来只是打发人送点东西,求个心理安慰,没想过把姜梨接走。
姜梨恨姜家所有人!
他们不配得到姜梨的原谅。
伤心和怒气,委屈充斥心间,姜梨拖着虚弱的身躯,往贞女堂的后堂而去。
那儿是守贞的居所,这个时候,守贞该是才从柳姨住的东厢回来。她的厢房内还藏着薛芳菲,因为守贞唯恐姜梨被换的事情败露,才让薛芳菲搬进自己住处。
“什么人?转过身来!”
守贞原是想来确认薛芳菲有没有逃走,不想,却在这儿远远瞧见一个身形宛似姜梨的贞女,壮着胆子自我安慰:许是哪个丫头偷溜出来也未可知,姜梨已经死了,她是探过鼻息的。
“还不快点过来,敢深夜出来,违背堂规!若不惩治你,我贞女堂如何立足于世?!”
姜梨冷笑,要是惩治的话,最先被惩治的就该是守贞,这名字也很妙,名为守贞却在暗里与鹤林观的道士私通。
“堂主…我都已经死了,你还不肯放过我!!”姜梨故作气若游丝状,声音飘渺,在贞女堂内更显得如鬼魅一般。
“啊!”
守贞尖叫出声,惊恐至极下手里的灯笼都掉落在地上,只见姜梨缓缓转过身子,露出惨白的小脸,双眼瞪大,眼眸通红充血:“我在地下见到翠姑,她告诉我,是你和鹤林观的了悟害死她的!堂主,我们好惨啊,你给我偿命吧!拿命来!”
姜梨突然阴森森一笑,向守贞的脖颈伸出了十指,守贞已经吓得浑身颤抖,一口气堵在心窝里,直接吓晕了过去。
“哼!”姜梨轻蔑地看了眼她掉在地上的灯笼,弯腰捡了起来。现在最要紧的是去找柳姨,至于这个贱妇的命,留待日后再取。
现在杀了她,太便宜守贞了,贞女堂那些贞女也个个该死。
刚来贞女堂时,守贞对姜梨尚算和善,看在她是相国千金的份上,贞女们也不敢欺负她。可随着时间推移,她们发现姜元柏并不在意姜梨,就连派个人过来看看都不肯,连东西也没送过。
其它贞女尚能在逢年过节时,盼到家人的书信,唯独姜梨一无所有。
从她身上捞不到油水,这些人就开始变着法儿折磨她。其它贞女也会被同门欺负,可分配给姜梨和桐儿的永远是最累最脏的活儿。
贞女堂和清呈山像一座牢笼,困了姜梨和桐儿十年,她最后还被众贞女棍棒加身打成重伤,不治而死。
桐儿还为护薛芳菲挡剑,姜梨恨意炽烈,她对不住桐儿,死后还要连累对方。等出了清呈山,她就好好弥补桐儿。
姜梨提灯,披上自己翻找来的头纱,装扮成巡视的贞女潜入柳夫人厢房外的廊庑里,以此避开他人耳目。
因柳夫人是贵客,贞女堂最好的房间都在守贞的东厢这里,所以守贞就将柳夫人安排到自己居所后面隔着一堵墙的独立院落,幽静别致,打扰不了贵人。
厢房外有一名侍女在看守,不过此时入夜,那女子直犯困打盹。透过窗纱隐约看到房中有一名罗衣贵妇,在与婢女交谈。
“想到这梨儿,我心里就难受,不是不想去看她,可是姜家和季家都得罪不起。夫君只是户部侍郎,季淑然却有个当宠妃的妹妹,那姜元柏和姜老夫人都承认梨儿弑母杀弟,我又能做什么呢。唉!”
婢女道:“那夫人相信姜二娘子做过这等恶行吗?”
柳夫人哼道:“这种鬼话谁信呢?也就他们姜家人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几次想送银钱和衣食来看望梨儿,可是那季淑然百般阻挠,我可是听说,就连姜老夫人想给孙女送东西,也被暗中拦了下来。”
姜梨竖起耳朵听着,眼中划过两行清泪,记得小时候,柳姨经常来看望她和阿娘,姜梨也是期盼能有人带她出去的。但就算柳夫人不肯相见,她也理解,毕竟柳姨不是她的外祖家或是亲人,没有义务帮衬。
只要柳姨肯出手相助就好。
不过,自己是绝对不想回姜宅的,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季淑然工于心计又蛇蝎心肠,自己孤身一人,无力与其对抗,如今唯有借柳姨之力前往渌阳叶家,外祖家才是自己现在唯一的依靠。
以前她想回去,不过是把姜家当做唯一可以离开贞女堂的机会。可是真的能出去以后,姜梨又怎会回到那个被季淑然控制的姜宅。
可惜自己儿时受季淑然主仆挑唆,疏远了叶家。不然今时今日也不会困在贞女堂。
“柳姨!是我,我是梨儿!”姜梨哭道。
“玉香,你听听,谁在外面哭呢!”
柳夫人听到动静,忙走近推开窗子,看见姜梨抬起头,面容酷似叶珍珍。再看姜梨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她心下已信了这少女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