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啊。”
崇且想起那个满脸笑意的年轻小兵,刚从军校出来的他满心满眼都是为国尽忠的决心。亮晶晶的眼睛望着眼前的长官,意气风发得就连她都忍不住受到感染。
他说他父母双亡,自末世开始的那年出生。他生不逢时,连累了爸妈逃亡。他说他要努力活下去,他的妹妹在等他。悲惨的身世并没有磨平他的棱角,反而让他的笑容更添光辉。
飞扬的黄沙像毒雾一般笼罩在上空,城市的建筑坍塌,到处都是阴沉的碎屑。
他的笑容能感染着这个乱世活着的每一个人,可当自己作为活着的人受到感染时,却是另一番模样。
崇且冷冽地提起步枪,压枪上膛,随后——
瞄准。
“嘭!”
“虫姐!”
血液喷溅,点点血滴洒上裤脚。她收起枪,毫不犹豫,理智得近乎冷血。
所有人瞪大双眼,忍不住阻止,并肩作战的友情,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但所有人也都知道,他活不了。被丧尸咬过的脸,感染率百分之百,且目前并无任何疫苗对其有效。无论任何部位,最迟三小时,丧尸体内的病毒会随着血液直接入侵大脑细胞,无限复制,增加至无数倍,随后活体彻底失去自主意识,无差别攻击任何活体生物——
成为新的丧尸。
即使一开始并无异样,但最终都会异变,从无例外。
但崇且并没有向那个小兵开枪,在她对上少年额头中央的下一秒,围观的一个男人应声倒下。敦实的一声,吓得旁边的女人捂住耳朵尖叫着跳起来。
视线之中,躺在地上的,是个四十左右的大个儿男人,他的头顶戴着军人专用的防护设备——头盔,面罩。
蠢货,他以为没人看见他洋洋得意的窃喜眼神吗?崇且冷笑。
记忆中,那个刚从军校出来的少年,除了满腔的热血,什么也没带。那时候他刚满十八岁,却在两年前就已经成年,末世的孩子成熟得早并不是什么不常见的事。
他们很相似,都是没有父母的孩子,或许是因为这一点,在那个新兵胆怯却崇拜地靠近他的长官时,长官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出那句话。
因为他们都是因为好人,才能在这个乱世活下来。
然而恍然中,她似乎忘记了后面还有一句话:“但坏人也不少。”
——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啊,但坏人也不少。
崇且忘了提醒他这一句,导致了一条生命的消亡,小孩最听她话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四处搜查的战士神色骤变,迅速收起步枪向一个位置聚拢,他们都很显然地意识到了事情发展得开始不妙。
那中央的女人一把抬起头盔上的护目镜,黑色的面罩覆其上,只露出一双凌厉而冷然的双眼。
她的枪口对准那惊吓的女人的眉心,一步一步逼近她的脑袋,像从地狱归来一般,浑身上下冰冷而肃然。
“你的男人有哮喘”,她扯着笑,微微仰头,眼神睥睨,声音清冽,却让人胆战心惊,“你也有吗?”
“你的男人眼睛瞎,你也瞎吗?”
众人已缓缓聚拢,亲眼见着这位年轻的军人明目张胆地威胁着平民。
那枪口下的女人睁着一双惊恐的双眼,挣扎着向后退步,直至摔到地面。她流泪,摇头,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那个既定的命运。
女人摩挲在地面,下意识嘟哝着:“不……不要……”
她到现在都无法相信,刚刚还在救她命的天使,能一瞬间变成魔鬼。
“虫姐!!!”
“少校!!!”
战士们神色急切,站在周围,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甚至叫出自己的上级刚升上来的军衔,试图唤回长官的理智。
崇且忽的收起步枪,鄙视地转过头瞥了眼周围的同胞。
“光愣那喊有什么用?”
众人顿时尴尬地闪了闪眸,回避性地摸了摸鼻子,“嘿嘿”两声。他们了解,如果这位年轻的少校想杀人,最大的可能是直接开枪,而不是充当一个“话多的反派”。
在这个时代,人必须练就一副铁石心肠。果断且迅速,才能让你活得长久。
崇且虽然年纪小,但众位战士并没有生出看轻她的意思,能升到这个位置,那是需要本事的。
毕竟能浑身是伤地回国,却还能安然无恙的,这世上已知的可只有她一个。
九年前,东南邻国的海岸线上,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满身灰尘地躺在废弃的海边破屋里,安静得像死人。
然而奇怪的是,当地并无人口失踪案件,将事件上报至大使处,也并无任何消息。有人猜测,会不会是那场南太平洋的海啸,将这命大的小姑娘卷上了岸?然而所有人都自觉摇头。
众人又猜测,或许是被家人所抛弃,亦或者是家人已经死于这场暴乱中。因为在她的附近,发现了一具迎面朝下腐朽的丧尸,他的背后,还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
瓷爱纳驻外大使迅速赶到查看详情,只见她醒来之后不哭不闹,安静地坐在床沿。一问,才知道,她失了过去,亦看不清未来,只隐隐约约记得有人叫她:“chong qie”。
此时崇且已经被大使处遣送回国,安置在一所低海拔区集中营的医院里。
“小妹妹,你还记得在海边看到了什么吗?”护工小姐姐很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询问。没办法,这孩子自从醒后缩在床脚一言不发,只有每天照顾她的护工能勉强和她建立了一点点的亲密关系。
她似乎被吓坏了。
无论何人,她都用一种万分警惕的眼神盯着他/她。
“妈妈……”小姑娘声音颤抖,怯懦的眼睛里似乎装满了委屈,许久,才听她糯糯地吐出两个字。
警员猫在门外悄悄地透过病房门的透明窗朝里面看,他什么都听不见,但知道护工口袋里的录音笔正悄无声息地开始运转。
“啊……啊,你别哭”,护工姐姐见不得这么可爱的妹妹掉眼泪,只好急急忙忙地安慰她,她显然没有跟上女孩儿的脑回路,“是妈妈怎么了……”吗?
话未说完,便见小姑娘又脱口而出一句:“爸爸……”
“那个海边的……额……男人”,护工姐姐愣了一瞬,口中的“丧尸”在口中逗留了一阵儿终究没有说出,她的目光转向女孩,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她的情绪,“是爸爸吗?”
“妈妈叫……找爸爸,妈妈……死了。”
短短一句话,就勾起了护工姐姐满眼的心疼。只是她并未忘记自己的任务,好不容易小姑娘能对人敞开心扉,于是接着问道:“那爸爸呢?”
护工姐姐就差没把那句“那具丧尸是不是你爸爸”挂在嘴边了。
“He's ……”女孩抬眸无意间看了看门口方向,缓缓吐出“爸爸。”
护工觉得自己猜对了,怜悯地垂眸,心想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用……棍子,在前面挂一块儿肉,好像在找……吃的。”崇且想说那具男性丧尸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想割下一块身上的肉挂前面,但他没来得及。
在他想起背上那个婴儿前,被她砸死了。
……
那便是崇且的来历。
她是个来路不明的孤儿。
她还是个会说谎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