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城一战以无惨的失败告终,这场持续千年的战斗,就此落幕。
鬼杀队赢得了胜利,可为了胜利消耗了多少生命,谁又说得清呢。
隐在暗处的鬼杀队,无人知晓。千秋功过,甚至无人评说。
睁开眼,不死川看到了蝶屋的天花板。
活下来了啊。
他支撑着想坐起来,但是身体不听使唤,头昏沉沉的,身上疼得厉害。“不死川大人,还请不要乱动!”一声呵斥打断了他的动作,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一个带着蝴蝶发饰的少女。一瞬间,他以为站在那里的是蝴蝶忍,但他很快清醒过来,同时也想起了少女的名字:神崎葵。
是啊,蝴蝶已经不在了啊。
“不死川大人,您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剩下的就是静养了。您的身体素质很好,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康复。”小葵上前熟练地替不死川换绷带,严谨的口吻也与蝴蝶忍如出一辙。
“啊……谢谢。”
小葵的手一顿,“不必道谢,该说谢谢的是我们才对,多亏你们拼上性命才……”
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故人,小葵没再说下去,她迅速换好绷带,悄悄地退了出去。
不死川躺在病床上,闭上眼,却无论如何无法入睡,玄弥的脸浮现出来。
“对不起。”
“谢谢你保护我。”
“因为我的哥哥,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不死川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救不了他,明明玄弥是他不惜一切代价都想要保护的人,为什么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崩坏的身体却无能为力。
为什么只有他活下来了。
为什么独留他一人。
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落得一无所有。
不死川不明白。
正如小葵所说,不死川恢复得很快,他不久就可以离开病床自由活动了,这期间宇髄来看过他,慰问的同时还带来了主公大人的信。主公大人询问了他的身体情况,并请他参加最后一次柱合会议。
不死川在主公大人的宅邸遇到了富冈义勇。
那家伙变了。
不只是少了一只胳膊、剪短了头发之类外貌上的变化,而是从内在上有了改变。
最直观的变化是,义勇他会笑了。
看到不死川时,义勇露出了一个极为自然的笑:“啊,不死川。身体已经不要紧了吗?”
那是不死川第一次见义勇笑,原来他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啊,如和风在水面上荡出的细纹,温柔而平静。
“嗯,没事了。你呢,一只手还习惯吗?”
“还是会有不方便的时候,不过基本已经习惯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少见地出现了和谐的氛围。不死川惊讶的发现,面对这个曾经最讨厌的人,自己一点也讨厌不起来了。
到底是因为义勇变了呢,还是因为一同经历过那样的一战呢。
算了,已经都不重要了。
“我们快走吧,主公大人在等我们呢。”义勇说。
“啊,好。”不死川应道。
当主公大人宣布鬼杀队解散的时候,不死川有一种心弦被抽去的感觉。他微微转头去看身边的同僚,发现义勇也正看着自己。对上他的目光,义勇露出了一个温柔而忧伤的浅笑,笑容中的复杂含义不死川一时没有读懂,他不由自主地笑着回应,那是一个不带任何讽刺意味的、真诚的笑。
都结束了。
“不死川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从主公大人那儿离开后,义勇问不死川。
“没什么打算,你呢?”
“我想和老师一起回狭雾山,我就是从哪里出发的。”
“这样啊。”
真好啊,这家伙还有可以去的地方。
不死川对义勇说了谎,关于接下来要去哪里,他早已做好了打算。
他要去看海。
想看海的愿望,其实是他弟弟玄弥的。生长在京桥的孩子一生从未见过海,他们只在童话中听到过。不死川还记得,那是一本残破不全的童话书,在那些个月光很好、父亲不在的夜晚,他们八个孩子聚在一起听母亲讲故事。母亲的声音很温柔,像在吟唱一首轻柔的歌谣。故事里有神秘的国度,奇妙的魔法,长着翅膀的善良仙女,闪闪发光的宝石,以及最后总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王子公主。
玄弥被那些美丽的故事迷住了,他将那篇《海的女儿》举到不死川眼前:“哥哥,我想去看海!”
实弥和玄弥不一样,虽然美好的幻想能让人暂时忘记现实的痛苦,但童话是大人说的谎,他不能陷在虚幻里,他是长子,他得考虑生活。
不死川早已经忘记当时为第二天生计发愁的自己是怎样回应弟弟的了,但不知为什么,弟弟的愿望一直留在他的记忆里,那么清晰。
他要去看海。
不死川选择了步行的方式,或许路很远,但他不在乎,他的时间已经不再宝贵了。
一路上不死川遇见了很多人,他们从不知道有怎样的阴霾笼罩在他们头顶,也不知道有一群人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为他们驱散了阴霾。
看着他们一无所知地活在阳光下,不死川觉得,这样也很好。
那天,他到了海边。
不死川站在悬崖边上看着脚下的海面。天气很好,没有什么风浪,水面在金色的阳光下熠熠,不起涟漪的海像一块凝固的蓝宝石。
安徒生说,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
不死川是第一次到这里来,但他却无端地觉得在哪里见过这片海。
是在童话里吗?
不死川望着脚下,平静的海面是无边无际的蓝色丝绸,柔软的质地带着诱惑,适时一阵海风吹过,不死川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失去了平衡,他向着海中坠落。
他要离开了。
他的生命是一场荒凉的旅行,他走的太累了,想停下了。
这个决定在主公大人宣布鬼杀队解散的那一刻就做出了,他已经一无所有,再没有什么值得他留在这世上了。
都结束了。
坠落的瞬间他想起了那个变成泡沫的小美人鱼,那一刻他好像变回了相信童话的孩子。
我也会变成泡沫吗?
“不死川!”
有人在喊他的名字,紧接着他的一只手被抓住了,力道之大直接将他拽回了地面。不死川踉跄着跌坐在地上,回首,身边是同样跌坐在地上的富冈义勇。
义勇救了他。
四目相对时,不死川终于想起来在哪见过那片海了。
是富冈义勇的眼睛啊。
他的眼睛里有海的远处,有天空的尽头,盛着打不碎的梦,也掀不起涟漪。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不死川没把自己的计划告诉给任何人,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会去哪儿,他无法想象义勇是怎么找到他的。但这对不死川来说已经不重要,义勇救不了他。
义勇开口的第一句话却完全在不死川的意料之外:
“不死川,要和我一起回狭雾山吗?”
义勇没有问不死川为什么要寻死,也没有劝他不要死,而是请他一起去狭雾山。不死川搞不懂他的用意何在,他从以前就很不懂富冈义勇这个人,自傲又孤独,永远游离在人群之外,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他从来都看不明白那张冰冷的面孔后到底有什么。
但他还是跟着义勇走了——反正去哪里都一样。
在狭雾山不死川见到了义勇的培育师——前水柱鳞泷左近次。不死川第一次听到这人的名字是在审判炭治郎的那次柱合会议上,那时的不死川在愤怒之余也对这位为了炭治郎赌上性命的前水柱感到几分好奇。面前的老人和不死川想象的差不多,身上带着岁月积淀的沉稳。
对于不请自来的不死川,鳞泷先生表示了欢迎。晚饭由鳞泷先生亲自下厨,饭后义勇说要到山上看看,然后就留下不死川只身出门了。出于长子的本能,不死川开始帮着鳞泷先生收拾碗筷。
“你之前是鬼杀队的风柱吧。”鳞泷先生一边干活一边问。
“是。”不死川规规矩矩地回答。
“不要动寻死的念头。”鳞泷先生说着,没有停下手中的活。
“嗯?”不死川心下一惊,“是……听富冈说的吗?”
鳞泷先生摇了摇头:“你身上一直散发着想要结束生命的令人悲伤的味道。”
“这样啊……”
“你还记得,当初是为了什么拿起刀的吗?”
不死川当然记得,那刻骨的疼痛和愤恨根本无法忘却。
“驱使我们拿起刀的,是疼痛,是仇恨,是愤怒,是悲伤。更是,对生命的信仰。”
“践踏生命就是在践踏信仰,是在践踏所有人的信仰。”
不死川没说什么,低下了头。
鳞泷先生将手放在不死川肩上:“孩子,向前看吧。明天,太阳还会升起来的。”
义勇在下山的途中遇到了往山上走的不死川,他银白色的头发上沾了少许尘土,看上去有些狼狈,“搞什么啊,为什么这山上设了这么多机关啊!”不死川抱怨着。
义勇笑了笑:“这座山是我们训练乐地方,机关是用来锻炼反应能力的,后来老师不再收弟子,也就没人用这些机关了,因为很少有人到狭雾山来,所以就留着没拆。”
“为什么鳞泷先生不再收弟子了?”
“这个……”义勇没接着说下去,眼睛有一瞬间的黯淡,如落日渐沉般笼上一层阴霾。
不死川自觉失言,赶紧转移话题:“喂,带我到山上看看吧。”
“明天吧,已经很晚了。”确实如此,夜已深,银河中星光稀微。不死川默认了义勇的话,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山。
他们回到鳞泷先生的房子,鳞泷先生在一间屋子里并排铺了两床被子。晚上睡觉的时候,不死川觉得很不自在,自匡近死后,他还没和谁这么亲密过,身旁另一个人的呼吸让他很是在意。
不死川望向漆黑一团的天花板,他已经有很多天没能安睡了。他整晚整晚地睁着眼睛,因为一旦闭上眼,玄弥的死状就会浮现出来。在无限城和无惨作战时,他没有沉浸在悲伤中的时间,可战斗结束后,他就有大把的时间来品味彻骨的疼痛了。尤其在夜深人静时,他无法不去想玄弥,而每每思及至此,心脏就控制不住地战栗。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是义勇。
“干嘛?”不死川吃了一惊。
“不死川,冷吗?”
“不冷啊。”
“可是你一直在发抖。”
不死川愣了一下,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一直在打战。义勇将他颤抖的指尖放进手心,身体贴近他的后背,下巴靠在他肩上,另一个人的心跳和体温清晰地传过来。义勇并未意识到这样的距离有些许不妥。
不死川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气氛,似乎有些过于暧昧了。
窗外的星星像撒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细小而精致,在聚光灯下闪闪发光,它们是在夜幕上徜徉的精灵,聚集又散开,排列组合变换了又变换,在它们的舞蹈中,时间一点点流逝。
不死川醒来时,义勇正坐在窗口前。天还没亮,窗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将义勇映成一个黑色的剪影。不死川坐起来,义勇没有回头:“我们走吧。”
“去哪?”
“上山啊。”
狭雾山的早晨气温很低,山间弥漫着淡淡的雾气,那天早上的雾是蓝色的,因为她从海里来。义勇很自然地牵着不死川的手,尽管他知道义勇这么做是为了帮自己躲开山上的机关,手心还是一阵滚烫。
等两人到达山顶时星星已经变得很稀疏了,东方的天空微微泛出些光亮,云被染上一层浅浅的玫粉色,义勇伸出手来,像是要触摸夜的边缘。这时,两人的谈话第一次触及了死亡。
“不死川,不要死。”
不死川没有回答,他直直地看着义勇。
“只要活着,就会有变好的可能,就会有遇到些什么的可能。既然已经失去了很多,那就不要连带着未来一起失去……”
“闭嘴!”不死川厉声喝道:“你懂什么?!少自以为是地来教训我,用不着你来可怜我!你到底懂什么啊!这种心情,难道你可以理解吗——”
话一出口不死川马上就后悔了,义勇平静的神情不变,他甚至笑了笑,笑容中有一种温柔得让人想落泪的忧伤。不死川突然就懂了先前在主公的宅邸时,义勇对他露出的那个浅笑,那笑容里的悲伤是为了他。
不死川在义勇的笑中败下阵来,几天来一直支撑着他的那根弦软化了折断了,闸门被打开了,洪流瞬间将他淹没,满溢的情感充斥在他身体的每一根神经,要将他撕碎了。不死川再也不能抑制倾诉的冲动:“小时候家里的日子一直都很困难,但我从未觉得自己不幸,因为一家人能在一起就很幸福了。但是妈妈变成鬼把除了玄弥外的弟弟妹妹都杀掉了,我就只剩玄弥了。我发过誓一定要保护好玄弥,哪怕拼上性命也无所谓,哪怕被他怨恨也可以,我只要他能好好活着。可是玄弥也死了,到头来,我什么都保护不了,什么都留不住。呐,富冈,你告诉我,为什么啊,是我的错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落得一无所有?”
义勇两步走近不死川,然后环抱住他,一只手轻轻抚过他的银发:“辛苦了,实弥。你,已经很努力了。”
不死川的瞳孔猛然放大,他咬紧下唇,泪水夺眶而出。
“你的心情,我或许多少还是可以理解一些的。昨天你不是问我老师为什么不再收弟子了吗?那是因为,最终选拔时,大家都死了。最后一个死去的是和我同期的锖兔,他很厉害哦,他几乎杀光了山上所有的鬼,我靠着他的保护才活了下来,但是他死了。所以,我都懂的。”
将其视为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人却死在自己之前,那感觉犹如锥心之痛。
我都懂的。
一但闭上眼睛,故人的脸就会浮现出来,一但想起他的死亡,心脏就疼痛得战栗。
但是啊,正因为生命是因为受人保护才得以留存,所以才更应该好好珍惜生命。
当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有了必须活下去的理由,才有走向明天的勇气。
“不是你的错,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实弥,一直以来,辛苦了。”
不死川说不出话来,他伏在义勇的肩上,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像是要把这一生积攒的、泪水冲刷不了的悲伤尽数发泄出来。
“不要死,实弥。明明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我想活下去,想和实弥你一起活下去。呐,一起走吧,去看看我们拼上性命保护的,这个没有鬼的世界。”
去明天吧,我们一起去。
清晨的阳光一丝一缕地填满了黑夜,初升的太阳金光万丈,天边的云如一堆金子做成的泡沫,当第一道阳光映在不死川眼底时,他知道,鳞泷先生是对的。
明天,太阳还会升起来的。
几天后,不死川离开了狭雾山,和义勇一起。
不死川想,他应该不会再有赴死的念头了。
他没入了那片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