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陌上花开

从羽宫到商宫，有条偏僻，鲜有人烟的小路，在寂静的墙边会有许多不知名的花盛开，一直延伸到商宫的后门。

这朵和那朵没有什么区别，也许正门和后门也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宫紫商后来才知道，紫原来是儿子的子。

宫紫商也是后来才知道，紫其实是紫荆花的紫。

但是宫紫商不喜欢紫荆花，她说紫荆花的紫色老气横秋的，自己姣若秋月，肤若凝脂，如花似玉，温柔的月季，张扬的玫瑰，淡雅的茉莉才与她合适。

事实上她只喜欢甘洋菊，就是那条小路上的那种。五岁的时候，母亲对她说，星星坠落的地方，会有甘洋菊绽放，正是那年，那条悠长寂静的小路上甘洋菊开的格外好。

宫紫商从母亲离世那日便喜欢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她从早上坐到晚上，早上她会盯着门口的桂花树，晚上会盯着院子里的方形池沼发呆，对宫紫商来说抬头太累了，在池沼处低头也能看见月亮。

没有人打扰她，下人们不会来看她，父亲不会来看她，没有人来看她。

桂花树是茉夫人种的，茉夫人是宫紫商的母亲，她说秋日常寂寥，桂花的香味可以冲淡几分萧瑟。的确是这样的，要是秋日，宫紫商鞋底上会粘上些许，到了晚上回屋的时候会带回几簇芳香。

茉夫人自从生下她后就缠绵于病榻，来的医官都说是生她时落下的病根，他们每每皱着眉头进来又摇着头出来。宫紫商只记得父亲不喜她，母亲听着话总是不开心，常常和父亲发生争执。

“商宫，本是宫门第一大宫，你生出一个女流之辈，如何参与三域试炼，如何竞争执刃之位，如今你这身子骨也被拖垮了，我商宫如何立足！”

“宫主待我死后，大可续弦，那刻，我南荣家也无话可说。只是，你莫要拿紫商撒气。”

宫流商只有在医官来的时候才会来后院，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来过了。自茉夫人走以后，商宫也有了新的女主人。

新来的芷若夫人很会讨宫流商的欢心，商宫重新出现了欢声笑语，但不是属于宫紫商的，宫紫商的寝殿无人踏足，慢慢的大家都忘记了宫门还有一个大小姐。

宫紫商极有天赋，大抵是遗传了茉夫人，茉夫人原本是南荣家的大小姐，南荣家善造兵器，尤其是南荣家的大小姐，极有天赋。

只可惜女子立足于世，终究没那么容易。最后南荣茉成了家族谋利的棋子，成为了宫流商的新娘，成为了宫紫商的母亲，世人只知道“茉夫人”，没人记得她是“南荣茉”。

但宫紫商记得，她的记忆力向来是极好的，看过的图纸能过目不忘，动手的能力也是极强，宫流商发现了她的天赋，但从不教她。宫紫商于书本上，于观摩中，还有于母亲就给她的手册上一点一点成长，可以说她的一切都源于她自己。

宫紫商十二岁那年中秋，宫门如往常一样举办了团圆宴，戏班子唱着十年如一日的嫦娥奔月的故事:“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月亮可以缺了又圆，圆了又缺，可人缺了就是缺了，这辈子都无法团圆了。

团圆宴结束后，门口的桂花树被移走了，原因是芷若夫人怀孕了，特别喜欢桂花的味道。宫紫商觉得可笑，桂花树那么多，她偏偏只喜欢这一课。

“不行，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宫紫商第一次努力为自己说话，在父亲面前她从不敢出头。

“混账东西，现在她才是你的母亲！”父亲一巴掌扇在了宫紫商的脸上，后来宫紫商才知道因为芷若夫人怀了一个男孩，是商宫重回巅峰的希望。

秋夜微风清凉，淡黄色的桂花吹落了在她的发梢上，宫紫商瞥见了池沼围岸旁的一朵甘洋菊，明明只是一朵，却在她眼里分了身，绽放了烟花。她忍住了没有让自己的眼泪留下来，却无能守住母亲留下的桂花树。

“大小姐”金繁朝瘫坐在台阶上的宫紫商行了礼，带着墨色皮套的双手抱拳，低着头等待着宫紫商。

“起来吧，听到这个称呼怪不习惯的，现在已经没有人向我行礼了。”宫紫商起身示意金繁不必行礼，幽幽的月光称的她脸颊上的泪珠晶莹剔透！

“大小姐，我是来寻羽公子的，他贪玩不知道去了何处。”金繁边说边从囊袋里掏出了一方丝帕想要替宫紫商拭去泪珠，但又觉得不妥当，手停留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宫紫商见状接过手帕，拭去了自己的眼泪。“多谢，让你见笑了。”

“人人都应该要记得你是宫门的大小姐，若是没有，那是他们不对，大小姐你自己也要想办法让大家知道你宫紫商是宫门大小姐，是商宫的少主。”金繁从囊袋里掏出几颗糖果递给宫紫商，“大小姐，羽公子和我说心里苦的话吃点甜的就会忘记一些苦的滋味了。”

宫紫商接过糖果，扯开糖衣后放进嘴里，哭的更厉害了，金繁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让大小姐哭的梨花带雨，他想可能是大小姐想念自己的母亲了。

第二天，金繁从那条开满甘洋菊的小路来到了商宫，在宫紫商的寝殿门后种下了一颗桂花树，在很长的以后，这颗桂花树也能在秋日的清风吹拂下，落下满地的淡黄色小花，宫紫商的鞋底又粘上了花香。

之后的之后，宫门的武器里常常夹杂着桂花的花香，大家都知道，宫门的大小姐又研制出了新的武器。

从那以后，宫紫商常常混迹于羽宫，她喜欢羽宫，喜欢宫子羽，也喜欢金繁，但不是因为金繁生的不错，而是因为那颗小桂花树的味道和母亲种下的那颗一样。

宫紫商从宫子羽那里学会了没个正型，但是她发现越来越多的人会尊称她为大小姐，她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宫紫商白天调戏各宫里的侍卫，和宫子羽一起吐槽徵宫哥角宫两个死鱼眼，晚上泡在兵器库里钻研。渐渐的，大家都知道了商宫的宫紫商大小姐天天追着金繁跑，宫流商整天陪着自己的儿子玩也没空管宫紫商，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宫紫商十五岁那年，无锋袭击宫门。

那年，宫门损失惨重，受到重创；

那年，宫尚角失去了冷夫人和朗弟弟；

那年，宫流商失去了双腿瘫痪在床；

但是那年，宫紫商成为了商宫宫主。

宫门人人都恨无锋，但宫紫商其实是不恨的，因为无锋，宫流商不得不让出宫主之位，宫紫商终于能掌管商宫，成为宫门众人尊称的宫门大小姐。

宫门有四宫，商宫，角宫，徵宫，羽宫，宫紫商自小就知道她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宫子羽是执刃的儿子，他的身边有宫焕羽，有金繁，也有执刃；宫尚角一场大战失去了亲人，但他身边有长老，有宫远徵；宫远徵身边也有宫尚角。但她，原本其实是什么都没有的。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她有她自己。

宫紫商十六岁那年，东彝国趁着宫门被无锋重创屡次触犯边境，试图触碰宫门底线。宫流商为巩固宫门地位像长老提议让宫紫商以宫门大小姐的身份前去和亲求和，宫紫商觉得震惊又好笑。

“父亲，堂堂宫门竟然需要一个女子前去求和，这么多大好男儿都是吃白饭的吗？”宫紫商看着在大殿坐在轮椅上的宫流商，再没了往日的惧怕。

“你是宫门的大小姐，理应为宫门分忧！”

“不必了，我率兵前去攻打他们，我宫门还不需要牺牲大姐换取边境百姓安定”宫尚角墨色抹额下的双眼坚定，没有任何感情。

“尚角，一个女子就能解决的事，何须动用千军万马！”宫流商对宫尚角说。

宫尚角也觉得可笑，眼神中对宫紫商这个不太熟悉没个正形的姐姐充满了同情。

“各位长老，我宫紫商虽未至边关，但于诗文于戏曲中知晓战事之苦，我愿意去攻打他们，但我绝不委曲求全，岂不让宫门受人耻笑。”

宫尚角第一次看清了宫门的大小姐，自己的姐姐，“我角宫将誓死守护宫门土地，绝不退让一寸！到时还请大姐配合。”

“尚角弟弟，我商宫定全力相助。”宫紫商朝宫尚角巴喳巴喳眼睛。

宫紫商不讨厌宫尚角也不讨厌宫远徵，但是她嫌弃他两的大小死鱼眼，大好男儿，一点都不生动，整天气死沉沉的！

那天以后，宫紫商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争取，权利是，感情也是！所以她跟在金繁后面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到自己也不知道多长，但金繁知道。

金繁第一次见大小姐哭就是那年中秋，自此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她说自己喜欢甘洋菊，因为符合她小清新的美少女气质，但是其实他知道，因为她就是甘洋菊，坚强又坚韧，明媚又明艳。

但是他只是一个侍卫啊，太明媚的东西太刺眼了。可是他只想要大小姐快乐，除了他没人能给她快乐了。

在宫紫商无数个寂寞钻研的晚上，有一天忽然出现了嘈杂的声音，等她慢慢习惯了，这个声音却消失了，她开始恨无锋了，无锋夺走了她唯一的朋友。

那个叫小黑的花公子，是她无数个孤独漫长夜晚里璀璨的烟火，拯救了无数个被钻研武器被自己否定的自己。

后来后山来了新的花公子，听说温润如玉，芝兰玉树。

但是宫紫商再也没有去过后山，

也从没有去见过这个新来的花公子，

她说，自己有点花心，怕自己把小黑忘了，到时候每天晚上来找自己，夜不能寐。

可是原来的那个花公子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梦里。

在宫子羽继承执刃之位的第五年宫流商离开了人世，宫紫商是宫子羽当众宣布的宫主，名正言顺，至此，宫门没有宫紫商大小姐，只有商宫宫主宫紫商。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路边甘洋菊开了，商宫宫主挽着自己的夫君金繁从这条小路回了家。

其实这朵和那朵没有什么区别，后门最终也成了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