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怜
此刻谢怜正狼狈地躺在地上,全然不知外界给他赋予了怎样的评价。
白无相将他扔进铜炉就不管了,放他整整憋了五年光景,每天就只能趁着渡些鬼来说会儿话,遇到执念重的就多聊了会,不成想直接被震碎了,谢怜只好将它重新拼起来接着讲,但每次还没讲尽兴它们就彻底消散了,好几次谢怜内心感到好一阵的挫败。
铜炉山里五年,谢怜不想白无相,不想父母,不想苍生,唯独想再见那空中玉盘,他谢怜无济世之能,更无灭世之心,唯一牵挂的就只有在他暗夜独行时照亮前路的那一抹皎洁月色。
可铜炉山暗无天日,莫说月光,于是出世时看见夜色对于谢怜来说已经很是惊喜了,却眼见皎月朦胧,被乌云遮住,顺手换来晚风将云吹开,露出一片月明星稀的好风景,如此良辰美景,谢怜当即是目酣神醉心神大动,于是躬身行礼,意为感谢。
谢怜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那个人形坑默默摇头,他刚在铜炉山用仅剩的法力扔了个缩地千里,谁知当上了鬼王不仅没有运气变好反而更衰了,传着传着就不知到了哪摔得谢怜眼冒金星。
还好谢怜如今是鬼身,内伤什么的不足为惧,不会流血,他就只剩下这一身白道袍了,要是被血染脏了可洗不干净。
谢怜照着水面整理衣服,他面上带着一张白银镂空面具,整个下半张脸,脖颈与手腕都被绷带缠得死紧,反正鬼不用呼吸,爱怎么绑怎么绑。
他将芳心收进袖里,若邪也在手腕上老老实实地卷着,他借着月光,踏上不知名的路。
“怜儿。”一个谢怜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却也万般厌恶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白无相。”谢怜转身叫出他的名字。
“怜儿啊,你分明已经拜我为师,为何就是不喊我师父呢?”白无相阴森的声音竟然莫名其妙有些宠溺。
谢怜没说话,只顾着抬头看月亮。
“我明明给了你面具,为什么不用我给你的那个?”
“不好看。”谢怜没好气地道。
白无相暗笑两声,像是默许了他的任性,从袖子中掏出一件白衣华服递给谢怜,随后又道,“你现在已是鬼王,穿得要体面些,也要找个地方当属地,可有想好地方?”
他的动作不容置喙,谢怜只好接过那件白衣,借着月色细看,上面还绣有银色的暗纹,还算好看。
“为师替你想想吧。你要不就去永安故国,反正你是死在那里,真是的,杀几个人反而把自己搭里面了,结果还被自己徒弟钉死了,我到现在还记得我们小殿下哭着对我说‘救救我,求你了’。”
白无相喋喋不休说着,谢怜当然不用他说也知道自己到底死在哪,若非白无相突然出现在棺材旁将他救出,只怕他此后永远都得在那紧闭的棺椁中处于一个生与死的叠加态,每时每秒必须承受那剜心之痛,生不如死。
或许再过个不知多久,谢怜会认识到“薛定谔的猫”这个概念并且深深认同,在不打开那个棺椁前,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死,或许在很久之后再次回想起这次经历,谢怜会起一个类似“谢怜的棺”这样的名字。
那种痛苦比当年百剑穿心更甚,漫长,持久,除了忍受什么都做不了,于是在等待中他被磨去了所有,只盼望有人将他解救,所以当白无相打开棺木出现在他眼前时,他不假思索选择求饶。
可他也没想到,他以“拜师”换来的白无相的救是将他杀死,芳心又一次狠狠插进他的身体,这一次彻底断了他的性命。
“你现在在外面可有大名号,都道绝境鬼王寒霜拜月,本是鬼偏要渡鬼,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还要渡他们?”白无相每说一句便走近一点,直到与谢怜面对面,巨大的威压落下,谢怜却跟没事人一样与白无相不知在哪的眼睛对视。
“因为无聊。那些鬼看见我就跑,我也没办法只能去抓回来,结果聊着天聊着天他们自己就消散了。”
白无相沉默了,半晌才闷声笑出来,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谢怜,更是想笑,笑了好半天才停下。
“怜儿,你总是能给我惊喜。话说回来,与君山有一个鬼新郎,若是收下应该有些用处。那片地也是风水宝地,作为据点住下再说,你也该让鬼王这名头名副其实啊。这里有详细记载。”白无相温柔地摸摸谢怜的头,从怀里取出一个卷轴交给谢怜。
“好。”谢怜不跟他废话,接过转身就走。
白无相长袖一挥,随即手里飞出几个东西朝谢怜飞去。
谢怜伸手稳稳接住,定睛一看是一个小袋子和一副面具,弯月样式,上面雕有流云图样,月牙处镶嵌白玉,另一边月牙则留出两个洞用来放眼睛。
浮夸。谢怜暗自腹诽,收起面具就要走,白无相又开口。
“怜儿,这材料别致,由骨灰制成,你的骨灰。用剩下的骨灰在袋子里,记得好好保管。骨灰若是撒了,你就灰飞烟灭了,君吾都救不了你。”
“知道了。”谢怜摆摆手,向森林深处远去。
初春时节,晚风拂面,吹得树林莅飒,如同久病之人死生徘徊间的苟延残喘。
他一挥手,风便停了,留下万籁俱静,只余一习白衣行于世间,奔赴这场苟延残喘的春。
明月相迎,琼花盛开,他心有好风景,便不怕他人煞风景,借着这朗月疏星好风相送,瑀瑀独行。
此时,距离他不远的一处废墟里,青灯夜游青鬼戚容却在扯着嗓子叫骂。
“TMD,什么狗屁寒霜拜月,老子看他是天狗食月,将老子从四大害里挤出来不说,还故意震毁老子的洞府!老子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戚容骂骂咧咧从乱发里摸出一块石头,重重砸向面前的小鬼。
他本来在洞里睡得好好的,哪知道突然地动山摇,整个洞府瞬间就垮了,把他砸得眼冒金星,那些好不容易拐回来的储备粮也都逃了,可把戚容给气够呛。
“大王……我们现在怎么办啊?”一个顶着青灯的小鬼战战兢兢地问道。
“TMD,老子怎么知道。唉!老子真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老子!小的们,咱们走!去与君山!安好了家,再去找那个狗屁寒霜算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