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疼那个男孩的呢。
他依稀记得，多年前的一个雨夜，电闪雷鸣，整个世界仿佛只听得到豆大的雨珠打在地上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就在这倾盆大雨中，一个黑影潜入地狱皇后岛。
那夜正好是他当班，巡查着地狱皇后岛，却在走进大殿时瞥见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同时，一股淡淡的 血腥味轻袭鼻翼。
顺着气味一路尾随，林德追赶的速度愈来愈快，两人的距离不断拉近。
在那人略显吃力的一段时间躲避后，林德看见在前方不过两米远的转角处闪过一片一角。
危险的眯了眯眼，林德抬手攀上那人肩膀，那人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往下一压，成功挣脱。
林德抿唇，顺着他的力道往后一仰，一掌拍在右墙，脚尖点地，半仰着旋了一百八十度，直起身子后，恰好挡住了那人正欲逃走的去路。
那人动作明显一滞，当反应过来时，林德已经捻着他的黑袍一角，扬手一掀。
被黑袍遮蔽了许久，突然暴露在炽白的冷光灯下，有些不适，皱起了眉，微微偏过头去，抬手挡了挡刺眼的灯光。
在白炽灯的照射下，他的脸色极其苍白，紧抿的唇上也毫无血色。
“你......”看着这张略显熟悉却又陌生的脸，林德一脸震惊的撞了张嘴，那个名字几乎要呼之欲出。
来不及惊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许是方才的打斗招来了其他巡逻的人。
“快，进来！”林德拽着他快速走进旁边的一间屋子，关上门后侧耳听着外头的动作，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才打开了灯。
这是间杂物间，四处堆满了老旧的桌椅，上头积了一指深的灰，蛛网密布。
昏黄柔和的灯光缓缓洒下，两人相对无言，也不知从何谈起。
“布......布布路？”
良久，林德试探着问了一句，底气不太足。
对方沉默着，微垂的眼帘在脸上投下一圈淡淡的黑影。
像是默认了。
又像是无尽的沉默。
林德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你不把我交出去么。”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布布路终于开口了。
“你没死......”林德低声喃喃，目光分毫未移的盯着布布路，“你居然没死？”
“这么希望我死？”布布路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他一番，“我和你有仇么？”
林德失魂地摇了摇头。
他的变化太大了 ，大到林德有些不敢认。
那双亮若星辰般的双眸深邃淡漠，脸色在昏黄的灯光的照射下更显得苍白。
等等......苍白？
“你受伤了？？？”林德脱口而出道。
“不妨事。”布布路淡淡带过，顿了顿，答了林德先前问的话，“说来话长。所以林德大人，你是打算私藏我么？”
有些犹豫，林德紧抿着唇，面色已恢复如常，而布布路的脊背绷得笔直，仿佛随时都会从中折断。
好半晌，林德才默默的点头：“你走吧。”
忽的，他瞧见布布路的肩胛猛的放松。林德是学医的，他知道，布布路现在才对他完全放松警惕。
许是神经绷得太紧又太久，忽然放松下来，掀起了身体的虚弱，布布路踉跄着前扑了一下，林德连忙去扶他，却觉不对劲，细看之下才发现他的衣服竟已被血水湿透，只是衣色玄黑，这才难以看出。
“怎么搞的？”医者父母心，林德皱起眉头，准备为他查看，却被布布路避开了。
林德的眼神威胁丝毫不起作用，布布路退到窗边，目光一片清明，“谢谢。”
他在翻窗的最后一刻深深的看了林德一眼，丢下一句话飘散在空中。
“我会来找你的。”
......
冬天的第一场雪叫瑞雪，是为瑞雪兆丰年。
雪中盛开的梅叫雪梅，是为梅花香自苦寒来。
林德踏雪而来，手握一束白梅。
他在墓碑前驻足凝望，良久，俯身缓缓将那束白梅放在碑前。
“布布路。”林德轻轻的叫着他的名字。
看着这块墓碑，他的脑中闪过许多往事。
“你当年......为了来地狱皇后岛偷偷看看布诺大人，挨了一身伤，跪了许久，才得到你师父的允许。”
“你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放了你，还在暗中帮助你吗？”
林德伸手将墓碑上的灰尘擦去。他知道布布路是不会回答的，甚至是听不到，但他还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因为你真的很善良。”
说着，林德目光闪了闪，微微低下头。
“张春燕的确是女王陛下派去的，你猜的很准。只是没想到，他终是对饺子动了情，最后也是他舍命为饺子挡下了部分坍塌，饺子的命保住了，张春燕虽然也救了出来，但他不知为何心气郁结，在你走后没几个月也去世了。”
“有件事我瞒了你很久。”
无叶树枝交错凌乱。
“耀青背叛你，为食尾蛇提供信息，确是黄泉大人拿他弟弟——耀宇威胁了他。可是你不知......你不知......是我提议的......”
“我受尽折磨心中绝望的时候，是女王陛下拉了我一把，我没办法，我要尽忠。”
沉默良久，林德抬起头，站起身，深深的凝视着墓碑上照片里的人儿。
“在地狱皇后岛，你让我帮你一个忙，我已经帮你完成了。当时我问你值得吗，现在......我有点理解你了。”
林德转身离开。
“我自知无颜再见你，也不配站在你眼前，但愿我来世能投一好人家，父严母慈，也过得一寻常百姓家的生活。”
“谢谢你。你做的一切，我铭记在心。”
他走的很慢，跨出的每一步都仿佛是在细数布布路所有的善意之举。
“所谓英雄当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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