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道这宸武炼浮白已去一月,此时正在白石亭上打坐静修。
这濯尘境修炼倒也简便,只消把这体内真元运了,时时冲刷灵脉,扩充经脉宽度。经脉扩了,这灵气通量便多了,却是在丹田未成之前,得以多存真元之法。
灵脉通络,真元聚多,便是化成四个小境界度量,即初阶,中阶,后阶,圆满。到圆满之日真元充沛,却可尽数入气海再炼丹壁,彻底成就丹田,步入缀彩。
那白石却叫这灵气在体内游走一周,把经脉冲刷了,在丹田沉下来,化了真元。又把那气放了,不叫经脉充塞,方得歇息片刻。
“下一轮的浮白已过半程,修炼也已作毕,只待这轮浮白,便可突入后境”
宸武意念在身中游走,只见灵脉愈发晶莹,按照老仙给的简化过的玉简对照,推得自己已半步踏入后期,只待灵脉完全同玻璃状,有流纹,当可得晋。
如今鼎尚在处用,又无他方可炼,宸武也算来得些清闲。便下了气峰,寻思再拜师尊,学些手艺,于是往酒峰投来。
绕了酒峰峰脚,又至木桥。踏步而走,青林悠悠,锦鳞漂漂。宸武从木桥过来水,上了另一处峰。那山峰被雪,高松巍峨,只道:
云动冰峰雪动寒,水着素带峭崖欢。
一壁连绝苍穹地,只见不周不见山
宸武匆匆向上,莫约半个时辰到了山腰,又是一道洞门竖在那,横一块“逍遥洞”的匾,正是不是仙洞府。少年轻扣府门,静候半晌,却不见得回音。
“师尊莫不是出去了?”宸武疑惑,“我还是推门看看”
旋即推门而入,却是一片积雪初荣的春意,桃花抽芽,又有鹦哥站枝。远眺那石台阶上,一雕龙石桌放在那,搁着一处热腾腾的鎏金螭龙蟠盖壶,水雾蒸腾,飘渺而上。石桌外是一片红梅傲霜景,那雪儿飘飘,不与外界同。
“他老人家倒是安逸,寻不到人,便走罢,在这福地里转转”
宸武自上山起便只在酒峰,气峰,逍遥峰间来回,勤加修炼。是故虽福地美景如画,却无时间赏识。现在确实是个好机会,让他好好了解一下这片仙人居所。于是又下了逍遥峰,往另一处覆雪山峰走去。
这福地怎道是仙人手笔,不过一山之间,气候确实参差不起。在过了逍遥峰不久,周遭的雪便快速融化,却是远眺,只见那金田遍地,硕果满园,一条溪流自雪峰直落而下,横穿麦浪,可像游龙一般蜿蜒。流水淅沥,音律动听,端的好是一处丰收地。
他沿着田埂往溪流尽头走,麦田里恍而钻出许多玄白色的两人宽一人高的怪物正在收割播种。这怪物乃金属构成,有亮色光泽,浑身肌肉线条似刀劈斧砍,却又同天工偶成,和人类别无二致。唯一差别,单在眼睛一处,这些怪物眼睛却是用朱砂画上去的。笔迹若稚子随手,千奇百怪,同其身躯搭配,倒是有些好笑。
这些东西,他很快便在玉简中找到了原型。那便是老仙旁修之法,乃炼道下属,名曰傀儡学。如此这些类人怪物,却都是精铁铸成,在大阵里用神气开了智,设在这的。那眼睛用朱砂涂抹,乃是傀儡学一禁忌——
却说这傀儡学原来自一炼道宗师,名曰魁炼,此人本是芸地的天翼族,因家人被魔道屠戮惨死,心怀怨恨。得道后在神气秘境偷了空无仙人的传承,了却空无之力。凭借炼道造诣结合空无造诣,造出了无魂石雕,本意是以这容器作为牢狱关押那些魔道贼子。哪曾想这容器一炼出来,便被四周神气灌入,突然开了神智。
那魁炼听见有石雕唤他,自然是惊骇万分,不过在他了解前因后果之后,倒是仰天大笑,旋即以此为本开始平炼,不断替换炼化物品,最终得到了十余种不同的石雕容器,而且这些石雕容器不仅忠心耿耿,还能干一些特定的事务。
魁炼因它们似人而非人,却又可作人作之事,遂有感而发。以人为本,在人旁加了一个鬼,且道它是不人不鬼的怪东西;又在人之旁加了三个田,因为其精力充沛,远超人类,可以一日犁地三亩而有余,是故得名傀儡。
后续魁炼把他的仇人抓来炼成了傀儡,生生世世为他的家族工作。因为人乃是万灵之长,天地之宠儿,所以魁炼在炼就人傀儡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故意没雕他们的眼睛,又用朱砂设符迷惑天意,让他们永世不得轮回为人,万载不得被天意所恕。
魁炼虽死,但他的道门留了下来,此后的代代传承者都遵守着这个规则。因为傀儡越像人,能吸收的神气就越多,就越灵活,智能,但一旦他同人别无二差之时,便会引来天意垂怜,让他得以自由。
宸武眼前的这些精铁傀儡已有八分像人,不仅身材高大,动作有力,而且灵活无比,让他都自愧不如。
穿过麦田,却是到了一片仓库,那仓库分门别类,置满了各种听过的没听过的天才地宝和食品瓜果。这里人头攒动,大大小小的傀儡抱着,拉着它们所属地区的产出,在戴着白帽子的金傀儡指挥下,有序地放进仓库里。
“这便是仙人的底蕴吗?”宸武瞠目结舌,他在这里看见了先前他炼浮白用到的无根花,寒凝玉,火焰草种种只能在特定气温条件下生长的珍稀药材。在别处可能引起天大轰动,朝廷为之侧目,而在这里却同泥渣尘土一般肆意仍在仓里,倚叠如山。
宸武把这些仓库一一逛完,见得无事,却又向前走。
这前方乃是无边海水,幽沉深蓝,无磷虾小鱼,窥不见底。那下一雪峰就在海水对面,被一层薄雾笼罩,只看得见山巅一抹雪色。
如此便让宸武犯了难,他不过是一个濯尘中阶的学徒,连丹田都没稳固,且不论是否有飞行功法,就算是有,这真元也不够他振两次翅。可能到了中央,便是叫宸鱼落咽了。
不过这古语有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宸武看似无路可走,便是要无处中寻有处。那朦朦雾中,忽得一乌篷船棹桨而来。那船夫也不一般,斗笠蓑衣,身负积雪,一开一合之间僵硬无比,面色苍白,又盖着一层白纱掩面。直直向宸武驶来,搁在岸边。
“这应当也是师尊的傀儡,自当是接我过此天堑”宸武仔细端详了一番船夫,却是打定主意,上了乌篷船。这船夫一感震动,倒不言不语,只是撑杆而出,又往回岸驶去。
船内有一张小木桌,上面摆着一壶青花群竹瓷高壶,又有四个倒扣的白玉小口杯。两侧是一排嵌在船壁的长凳,均是铺了棉底。他一坐下,三个人形却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一老一少一女,均是蒙了白纱的,也坐在他四周,刚好凑够四人。
宸武正疑虑,那三个人却是先帮宸武同自己满了酒,一口干了。那老叟最先饮罢,倒开口:“吾等乃是人海众生,在此恭候白石仙人”
他一惊,却是犹犹豫豫,看了一眼船外,已在大雾之中,来往俱不可能。这时,其中少年又开口道:“仙长为何不喝?此乃人海仙品,名曰无闻,还请仙长赏脸。”
宸武如此更不敢喝,却是婉拒,想向外走去,谁料他对面那女子却突然起身,手中举着玉樽拦住宸武,劝道:“仙长在上,可怜吾等一点心意,还望仙长允了小女这个愿罢”
他定睛一瞧,却道是:冰肌藏玉骨,白领露酥胸。柳眉积翠黛,轻纱盖颊红。那一席一动均有清冷之感,半握金杯,却要向宸武扑来。
那宸武何许人也?风餐露宿来到雪山,又习得气道功法,早发觉这伙人不对,身上无半点阳气,一个个苍白身躯,似死了许久的浮尸。若论是傀儡一类,可他所见那些傀儡,有哪一个能说话?他只道是又入了某处秘境,心中不禁警觉起来。
这白石步步后退,而他身后那老叟又堵了上来,只叫这宸武进退不得,插翅难飞,值得无奈坐下暂且稳住这群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
“仙长为何如此抵触?”几人看着宸武坐下,心中却是一松,且道“吾等都是不是仙仙人的眷属,得仙人之命,特来此招待仙长的”
此时却是宸武疑惑起来,只道:”你们说你们是师尊的眷属,如何可证?师尊未尝同我讲过他有其余亲人“
”仙人所述,自当不错,吾等虽是其眷属,而并非人,亦出不得这人海“那老叟答道。
”不是人?那尔等是什么生物?“
”吾等乃是无名“少年答道。
”无名?这是何意?可否细细道来?“
那老叟长叹一声,却道:“仙长可知吾等船所在处,乃是人海。这人海是不是仙仙人模仿情下四天而建,目的便是储存,修复四道天气”
“哦?那同你们又有如何关系?”
“具体吾等不能细讲,仙长唯要一点,这人海须要有人。而仙人心通天下,自然不会拿活人冶炼,于是仙人将傀儡学同气道,炼道进行结合,得到了这片以傀儡为主体轮回感悟的人海。吾等傀儡本来是不能有情感的,然而天气之力感扩万古,百万轮回之中,让吾等也有了同一般人的情感。”
“不是仙仙人大慈大悲,感念吾等通了人性,于是交予吾等修行之法,且道:‘尔等以后就在此处修炼,吾很快便要魂归高天,命定弟子却也要到来。以后出了这不是山,尔等便是新人,务要以白石为首,为其护道’吾等诞生于傀儡,无名无氏,似人非人,故自嘲无名“
“原来如此,那这‘无闻’却又是什么”宸武心中的顾虑已消去大半,不过保险起见,这酒还是不能乱喝。
“这‘无闻’却是从人海里提取出来的精华,里面融合了四天气,对修炼大有脾益。”
言罢,三人目光灼灼,紧盯雪宸武,似有期盼之意。
此时宸武已被架上高台,再因刚才一番言语打消了他的顾虑,这不是山福地若是什么妖魔鬼怪便能轻入,那真是看扁他的师尊了。是故,他干脆接过小口杯,一饮而尽。乍然,一股强烈的情感涌上心头。
“你擅长做选择题吗?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不过这无所谓,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选择题”
一个颤抖的声音在宸武脑海里想起,他发现自己睁不开眼了,面前一片漆黑,再也听不到任何东西。
“我这儿好久没来过新人了,你倒是头一桩。来吧,让我们玩个游戏”那个声音道。
“嘿,上次你就把那家伙玩死了,让我们都没得玩”又是一个呜咽的声音。
磁软的声音说道“你们先玩,没能力没天赋的就不要给我了”
一个疲惫懒散的声音道“玩归玩,别吵着我了”
“小辈,在我们之中选一个吧。通过它的试炼就能活,失败了就留在这儿吧”
“离恨,你不要太过分了!”正在这时,那蛰伏已久的荒气立即飞腾而出,在黑色的空间里烨烨生光。龙头高昂,面色狰狞,一道土黄色的龙息从其口中喷涌而出,狠狠撞击在识海上,咔的一声碎裂,四个身影灰头土脸的钻了出来。
宸武定睛一看,却是恍惚,那几道身影或虚或实,千身百像,只挂着一张惨败脸谱。那左端那个,声音颤抖,通目血红,脸从中裂,一方欢喜一方愁,却叫离恨;那第二个,声音呜咽,泪痕跨脸,下颚霍长,却叫哭想;那第三个,脸色白皙,两颊扑粉,一双眸子透出贪婪,却是欲色;那最后一个,脸谱徒一张白纸,无字可书,正是空无。
“荒?你怎么跑来了?”哭想说道,泪珠不停地往下滚,惹人头疼的哭丧搅动着脑海。
“我来不为任何,单是叫你们几个魔头休想随意折腾人!”荒气义正言辞地回道,周身战开,把宸武护在里头。
“荒,你怎么敢这么同我们说话!”欲色骂道。
“天气地气俱为一位,住天上真给你住出骄傲来了?”荒气又是一道龙息轰出。
“够了,不过是空无罢了”那纯白脸谱长叹一声,却是把这片识海崩碎,宸武突然醒来。
他们的船已经靠岸了,这无名三人在岸边找了个地,将雪宸武搁下,却在一旁等着它醒来。这白石一睁眼,却见三个白纱盯着他,不觉胸中一紧,旋即坐起。
那老叟道:“仙长却是糊涂,这无闻乃天气所融,必得小口喝进,否则天气入脑,便是万劫不复。您今日能醒来,实在是大幸,大幸啊!”
“无名老叟,我且问你,这离恨,空无,欲色,哭想却是什么东西?”
“啊?”老叟脸上的笑容僵住,却道:”您遇上了?“
“不错,我确实遇上了,还同我说要做甚游戏?你可知道?"
"哎呀,您老可不知啊。这四个却是这人海所困天气之名,象征人间四苦。那游戏便是试炼,您若赢了,便能得到它认可,您若输了,便是永世沉沦其中,化作活死人,天尊也难救啊"
宸武闻此,也是险些喘不上气,一阵后怕涌来,如芒在背。好些才缓来,同老叟一番坐了,却问上岸之后打算。
“吾等早准备好了,您来此处,必是为了这人山来的。因此,吾等早早为您服下无闻,您只消跟着吾等,便能抵达顶峰“
“哦?这座山居然叫人山?我还以为叫食峰”宸武自嘲一声,他观自己的峰叫酒峰,另一峰叫气峰,便引以为这峰叫食峰,没想到出了谬误。“人山人海.......同这无闻又有什么关系?”
“人山人海,非平凡人而不能融入。吾等主动入人山本是大忌,若不吃了无闻,划去名声,那人山却要针对吾等”
那宸武点头称是,却在三人扶持下上了人山。这人山真是个奇地方,却道:
玉雪不少,金风许多。巧峰排列,孤峦巍峨。悬崖下幽魂怪影,曲径旁虚体假形。远望是久寒留靴迹,近观是无事云盖熄。时时刻刻热热闹闹,听得见人数不少;走走瞧瞧冷冷清清,观得是四方干净。怪怪怪,却是未见人生先听人,一处红尘报晓春?
无名等人一直沿着小径向上,这路上人声鼎沸,瓜果,小样,客栈,酒家,无处不有,只是见不得。远远窥视,或有虚影点点,走进了,到头来不过是一地白沙,遍地干净。
“仙长,这人山是同人海一般,乃是仿造情上四天所造。用来储存四天气,乃大黑天气,长生天气,福生天气,自在天气。这人山之人,无处不沉溺在禄,寿,福的海洋之中,无处脱身,看不得红尘便是枯骨,倒要求来世还入人间。所以眼神被世俗所蒙蔽,见不得吾等自在之人,哀哀哀!”
“是啊,曾经吾以为权,利在手便能逍遥自在,怎料还有道德舆论制约吾。吾抛却了这些,却又有寿命制约吾,吾始终难得自在。直至吾放下一切,随风而动,同浮草一般微小,却不受世俗羁绊,不受天地羁绊,反倒解脱了”少年叹道。
那少女也是有感,且云:“这世上凡能自在之人,都是无名无闻之人。而无名之人实则有名,无名之人在青史却是名贯春秋。”
“这倒是,老朽同意”老叟也笑起来。
临近山顶,却见一跛足道士,衣衫褴褛,同那乞丐一番,躺在路中大石头上,身下垫着一具酒葫芦,鼾声如雷。他们几人踏雪逼近之时,旋即睁眼,悠悠坐起。那脸上皱纹深如沟壑,胡子拉碴,见无名一行便道:
“哪里来的人啊?老道我给你们陪不是了,嗯?”
宸武上前一步,挡在无名身前,拱手却道:“不知道长是从何而来,到何处去?”
道士看了宸武一眼,哈哈大笑起来,直在石上打滚。无名几人心中巍然不动,却是有些忧心地看着宸武,怕他心态浅薄,做出荒唐事来。可惜白石也不是吃素的,大家公子的度量他还是有的。
那道士笑了一刻,见没人理他,却也不再笑,只是连称三声好:“这便是福地未来的主人,好好好!不是仙倒是捡到宝了啊,哈哈哈!”
“好了,老道我却是这第四无名,从人海出来又入了人山,最后脱了红尘,见了自在。同他们一般,老道我也是您未来的护道人,您请上峰吧。”
到了峰顶,一栋通天楼映入眼帘,那楼阁高耸,不似人间,却是:珍楼宝座,上刹名方。山尽古楼出,雪籁高阁浮。怪松旁绕作虬柱,玉峰接天化彩光。霞里缥缈朱栏户,日中璀璨琉璃家。闻星香满座,饮月世当窗。鸟啼丹槛内,凤挂复廊旁。四围花发琪园秀,三面门开道法光。楼台突兀虹迎嶂,斗拱细绘万灵昌。窗开风细,帘卷寒茫。徒有人语,不见人郎。只叫登仙何须落晖意,红尘自有瑶池乡。
那高楼两旁有一对联,用金漆饰了,有神光点点,却道:人生乃是因果律 何必误自妄多情,上横一匾,乃黑漆金字一块玉,且书:西楼。
宸武惊道:“好一座西楼”道士却云:“仙长却是只观外表不见内,这西楼乃是不是仙于情天时留的一座小楼,如今扎在这里,可镇得整块福地气运同十八至尊气拘拿不反。实为不是山福地之根基,此处一破,便万事皆休。还望仙长谨记。”
“另一处则是,这西楼内驻了天气之尊,情天天气,又用其余十八气辅助,制成炼天大阵。却可从十九至尊气中汲取能量,以月光为引沟通天意,用天意炼物,凝成一切所知天材地宝,灵气凡气。那仓库和气峰的灵气,大多来自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