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仁缓缓睁开眼睛。
柔软的梦境余韵沉淀下来,丝丝渗入逐渐消融的睡意,和苦甜参半的记忆一起被埋藏脑海深处。 他眨眨眼,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随之而来的沉重现实如大石般牢牢压著他的胸口,连呼吸都吃力无比。
好重。
他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另一个人的手脚宛如藤蔓紧紧缠绕著他;一撮和自己相同色泽的头发顽强地翘起,随著呼吸起伏摇晃。
──似曾相识的场景。
悠仁想起自己昨晚上楼之后发生的事:宿傩带著点心来敲门,原本太生气了但点心很好吃所以决定原谅他。 谁知道吃完之后宿傩不但不走还赖在自己的床上,最后只好打了一架来决定床落谁家。
到底为什么要抢别人的床。
他盯著天花板发呆,脑袋中一片混沌。 宿傩的脸埋在他胸膛里,呼吸透过轻薄的睡衣徐徐爱抚肌肤,微弱的热度让他一阵酥麻,那天宿傩的低语和在他身上流连的手一下跃进脑海。
明知道是赌气报复而已,心底仍有甚么他竭力想制止的东西在萌芽。
睽违两年的兄弟同寝是那么自然,仿佛那些分开的时光从未存在过。 他既欣慰于兄弟间连结的纽带并未毁坏,却又对即将来临的分别感到颤栗;不仅是因为世上唯一的亲人即将离开,更因为在过去几天的「探索」中他终于明白了他对宿傩扭曲的贪恋。
那已经无关血缘与亲情,深深扎根在灵魂之中,吸取儿时的亲密时光与少年懵懂的好感,结出香气浓郁的剧毒花苞。
──爷爷是不是看出了甚么,所以才要他们分开睡的?
──但如果是这样,又为何要说出那种话呢。
「你们要互相扶持。」
无声的梦境中下著惨白的雪,病房中一片寂静,唯有老人临终前的嘱咐格外鲜明;宿傩在身旁握著他的手,仿佛要将手指节节捏碎。 他自己的掌心被宿傩捂得发烫,胸口却仿佛开了一个大洞如死亡般寒冷。
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他和宿傩从在母胎中开始相扶相依,一起倾听母亲的心跳生长;就学的日子里他们的拳头落在用语言和行动攻击自己的外人身上,回家后再彼此互殴一场,一边笑骂一边处理身上的伤口; 上了中学后爷爷过世,是宿傩牵著他的手一块块捡起骨头放入骨灰坛里,领著他在夕阳中走回家的路。
但那又怎么样呢。
宿傩是他们两个人之中更聪明、更自由的那一个。 渴望的东西就不惜代价去获取、厌倦的事物弃如敝屣连看一眼都多余。 旁人看见宿傩的霸道贪婪,他看见的却是俐落与洒脱,坦率面对自己的欲望,相反的一但放下了就永不回头。
这次他选择离开自己,到一所远方的学校去。
早该预料到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他把所有惊愕和挽留放在心里,不质疑也不反对。 宿傩没有义务回应自己的心思,不需背负这份畸形的重担;但他至少还可以保持著尊严向他道别,就当所谓的「负责」是一个两个人都玩得很开心的游戏。
所以他绝对不会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