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香港。那是1987年,香港的黄金年代。係咁嘅啦,难道不是吗?我们所有人都处在末日的余晖之下,这个可爱的午夜骄阳,它的芳名叫做80年代。我们的黄金年华也处在这个黄金年代中间,我们就是黄金造的,简直连声音也流淌着黄金。无论是世界的前景还是我们个人的命运都是顺顺利利,一片大好。我们是这样以为的。
空条承太郎那时十七岁,而我亦然。那个时候他在香港停留的时间很短,我和他只匆匆打了一个照面。那个时候他红头发的朋友来到我家茶餐厅的柜台前,想要点一客皮蛋瘦肉粥,紧接着街对面的老人——我后来知道是空条承太郎的外祖父把他们叫进了另一家餐厅。我真庆幸他们没有点我们家的东西。我们家的食物一点也不正宗,混杂着英国鬼佬的古怪口味,无论我们怎么努力也依然中不中洋不洋。就像我一样。就像这座城市一样。
我在街上看见他,他生得那样高大,那样美,头发卷曲如火,眼睛随着香港20世纪尾声的清澈阳光变换色彩,先是冰潭一般的玉绿色,春日青色,然后是夏天最炙热时刻火伞高张的天蓝色,夹杂着碎掉的粉色几何片。他生得那样好,两个人种的特征在他身上融合得那样完美,我想他完全不会有什么被两方人质疑的问题。这也和我完全不一样。
我和空条承太郎一样是混血,我的父亲是一个不知道叫乜野名的英国佬。而我的母亲也不是纯粹的香港人,她是萝卜头留下来的孽种。我的名字——Annie 山下,也如此不伦不类。所以我找不到自己的身份,我被这里所有人排挤,和这座城市一样。也许是因为童年过得太过痛苦,我过早就觉醒了替身——虽然我那个时候不知道它是什么。我的替身是一辆双层红色巴士,和我后来听说的【托托神】之类的替身一样具有特殊性,它是普通人可以看见的。它总是在我感到迷茫的时候出现在街上,把那些自以为已经有了目的地的人随机甩在另一条街的某个角落。事实上它还有别的功用,不过那是后话。
如你所见,我和空条承太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只有我见到了他。那个时候他正在为他母亲的事奔走。不过我记住了他的样子。这样美的人我见一遍就不会忘了。
我和他真正第一次相见是在美国。
是的,是在美国,还能在哪里呢?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刚刚归化,成为了美国人。一个混血儿。但他的身份定位绝不是混乱的,或者说,他没有我所纠结的那种世俗的身份定位。即使他曾经有过,也在十七岁之后烟消云散了。十七岁之前他也曾对个人命运感到迷惘,因此打架、厌人,吃霸王餐、给校服挂上金链子,劣迹斑斑。但十七岁后他不完全是他了。他是一个jojo了。黄金年代仅止于此。
多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