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明亮的白炽灯周围包围着淡淡的轻纱，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地响，桌上的日历显示：2013年8月21日。
程许慢慢地打开手上的纸件。
“恭喜你被本校录取……”
看到这，程许又快速地合上，讷讷地看着摆在离她不远的桌上的毕业照片，睫毛微颤，眼睛蒙了一层灰色的阴霾。
初中紧张的学习氛围压得她喘不过气。
高中对她而言不过是从一个噩耗到另一个更黑暗的漩涡，使她深陷其中苦苦挣扎。
八月酷暑，热烈的蝉鸣和富有生机的枝叶笼罩着整座城市，燥热的天气，张牙舞爪般，似乎要把人的每一处血液毛孔打开一样。
走在樟树环绕的绿荫成群，程许不经意抬手挡住了树干缝隙中偷偷溜进来的阳光。
这条路上不止她一个人，程许低着头漫无目的地盯着地面的沥青，朝她的新班级走去。
高一八班，怀中的重点班，这个班级学生的成绩在柳城也是数一数二，是学校重点培养的苗子班。
刚走进教室，叽叽喳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程许看了一圈，都是一幅幅生面孔。
坐在靠窗的第二个位置，她百无聊赖地看着手腕上的表发呆。
“哎，同学你是哪个初中的？”
“临中的，你呢。”
“这么巧，我也是。哎，你知不知道一班有个……”
“……”
嘈杂的声音络绎不绝，教室的空气被吞噬殆尽一般，使人胸口有点闷。
窗户被推开一小条缝，程许纤细的手托举着下巴，迎面吹来的是八月干爽绵长的夏风。
短暂的放空过后，周围的人和事都被她抛之脑后。
座位附近忽地聚集了很多人。
程许转头看向右侧。
风吹动着少年肆意飞扬的碎发，那天阳光正好，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眉眼笑意的他，一时让程许失了神。
男生被一堆女生围住，她们七嘴八舌地问起八卦。
他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指节分明的手有规律地敲打着桌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所以后来那个女生怎么样了？”
在他周围的女生好奇地将脑袋凑过来旁听。
面对她们八卦的女生，男生只是用再平淡不过的语气回答。
“没怎么样，她每天给我送糖，你们懂吗？还是草莓味的。”男生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波澜。
“哈哈哈，她也太搞笑了吧”
一群女生嬉笑的笑声充斥着整个教室，许多双惊异的目光投来。
程许稍稍抬眼看向他，男生眉梢上仰了一些，似乎笑了。
霎时，她看见少年投来一道不明所以的目光看向她。
“他？这是什么意思？”程许小声嘀咕。微皱眉头，脸上露出疑惑，双唇紧紧地抿在一起，转头看向窗外。
少女的心事渐渐融入窗外繁叶的斑影婆娑中。
在这个懵懂而青春的年纪，程许从未想过，一时的多想，少年和那个夏天都成为了后来，程许心底永远说不出口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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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
程许的片缕思绪被一声短促的叩门声打断。
粉笔在空中飞舞，粉屑零落一地，三个略带潦草的字被写到了黑板上。
“项晓英，你们的新班主任，同学们多多指教。”面目和善的班主任声音不大不小地说道。
底下是同学们一片哗然的掌声。
大家双手赞成学校给他们安排这么和蔼可亲的老师，不为别的，单纯认为好说话。
“好了，15分钟后进行军训，同学们准时到操场集合。”项晓英特意把准时两个字念的很重。
“啊，这么快，不要啊……”底下哀嚎一片，听到这霹雳的消息，脸上没了刚才的喜悦，痛苦的表情写满了一脸。
虽然同学们个个嘟囔着不想去，但还是灰溜溜地下楼。教室顿时人少了大半，只留下几个动作慢吞吞的女生以及发呆的程许。
程许慢悠悠地站起来，还没走几步，裴佳月拉了拉程许的衣角。
转头，一个笑意嫣然的女生站在她的身后。皙白的皮肤，精致的五官，裴佳月比程许略高一些，笑起来是嘴角的酒窝像一对月牙儿。
“我们一起走吧，你长得好好看哎。”裴佳月说完嘿嘿一笑，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程许。
程许轻轻点头算是默许，脸上微微泛起红晕，裴佳月二话不说便拉着她小跑到阴凉小径。
一左一右两个影子逐渐被拖长，树叶沙沙作响，程许轻抚风中凌乱的发丝，少女的心明澈如镜。
一路上，裴佳月问个不停，程许面对眼前这个热情的女孩，她有点哭笑不得，不过她们也慢慢地彼此熟悉起来。
彼时操场已经站满了人，程许与裴佳月站在排球棚里遮阳。
炎炎夏日，胳膊被太阳照射得火辣，空气中弥漫着跑道刺鼻的橡胶味。
不知怎的，程许总觉得某处有个人盯着她。
她刚站在排球棚的边缘，一束猛烈的阳光刺得她撑不开眼。程许将手抵在额头上方，看向操场，左顾右盼。
裴佳月一脸迷惑地看着程许，寻找无果后程许最终还是带着疑虑转身了。
转身的瞬间，她抓住了。
此时排球棚里的人越来越多。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程许一眼看到了那个少年。
少年慵懒地倚着排球网旁的杆子，清澈的眼眸略带笑意地看向她，程许迎上他的目光，与他的眼睛对视上。
“怦怦……”或许是男生的目光过于灼热，程许的心愈跳愈快。
不知道对视持续了多久，突然，一双手在程许眼前挥了挥。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裴佳月好奇地问道，顺着程许刚刚目光所至的方向望去。
那人仍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朝着裴佳月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又耸了耸肩。
裴佳月看向不语的程许，胳膊肘轻轻推了一下程许的手臂。
“原来你在看许桉言啊，他初中和我一个班的，他初中的烂桃花可不少呢，你该不会对他？”
程许的大脑飞速运转，这才反应过来裴佳月没说完整的话。
“没有，他先看我的。”程许无奈地解释道，裴佳月又一副我都懂的表情。
程许偷偷掐了一下裴佳月的腰，不是很重，戏精裴佳月上线，哎哟哎哟地在程许耳边喊疼。
程许被她逗笑了，笑的合不拢嘴，顿时她才发现她好久都没这么开心的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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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哨声集合，程许和裴佳月迅速找到写有班级相对应的场地。
“我是你们的教官，我姓严，你们可以叫我严教官。”冷脸的教官紧盯全班。
“果然人如其名。看着就很严厉”，站在程许斜后方的两个男生窃窃私语。
下一秒，面色凝重的教官出现在他们旁边。
“说什么话。打报告了吗？出列，俯卧撑一人二十个”，严教官大声吼道，两个男生被这一吼吓得倒吸了一口气，身体止不住地大颤。
“一个…两个…三个……动作这么慢，没吃饭吗，再加十个”眼前眉峰凌厉，酷似冰山的教官毫不留情，在场没有人敢再多说一句话。
骄阳似火，周围的温度持续上升。
长达40分钟站军姿刚开始，没过多久，许多人便东倒西歪，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持续不断，教官训斥的声音在空地回荡。
程许的额头布满了汗水，她感觉周围天旋地转，一滴汗徐徐划过高挺的鼻梁，她笔尖痒痒的，还是忍不住拿手擦拭。
“让你动了吗，这点都坚持不住吗？出列，蛙跳15个”
教官的脸在她眼前泡沫般模糊起来，耳边的声音异常刺耳，程许头晕目眩，脑子嗡嗡地回响起一阵声音。
“你这点都坚持不住吗？看看你考的那点分……”程许仿佛看到了初中的她，耷拉的头越来越低。
父母的谩骂声越来越小，而她慢慢坠落深渊。
“喂，同学，醒醒！醒醒！！”裴佳月一脸心疼地肤起脸色苍白的程许。
严教官没想到眼前的女孩直接晕倒了，一时焦头烂额。
他往队伍末尾瞥了一眼，恰巧看到了探出头的许桉言。
“你，送她去一下医务室。”不带否认的语气，严教官看向许桉言。
“我？”许桉言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地看向教官，又是一张冷脸，一股莫名的压力给到了他。
许桉言本人倒是挺乐于助人，这种点名要求助人还是第一次。
走到前面，裴佳月催促道：“劝你快点送我家小朋友去医务室。”
许桉言看了一眼她扶着的女生，心想是她？你家小朋友？
“知道啦，大姐。”他从裴佳月手中接过程许，女生神志不清地靠在他的身上，软绵绵的。
他又发愁了，这也走不了路啊，难为情地站在原地。
“你小子干嘛呢。”又是一声不耐烦地催促，许桉言感觉老虎要发怒了，叹了口气，随即弯下腰扣住了女生的腿，利落地横抱起。
说实话，他没抱过女生，现在小小的一只，他心里默念了一句好轻。
怀中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一动不动，许桉言加快了脚步，一男一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操场。
到了医务室，校医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女老师，在大老远就注意到他们。
“一看她就是中暑了，我先准备点退中暑的药，你把她放到旁边的床上吧。”许桉言还没开口，校医就已经把他想说的话给说了。
“还有，动作轻一点。”校医又补充了一句。
“噢。”许桉言淡淡回答，腾出一只手拉开帘子，轻轻地放下。
做完这些，他一时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挠挠头看了一眼取冰块的校医。
“应该没我什么事了吧，要不先走？”其实一开始许桉言也好奇谁晕倒了，但没想到是她。
伸了一下腰就转身想走，突然，他右手的小拇指被一只手抓住了，许桉言回头看，躺在床上的程许嘴里不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许桉言听见了，听的很清楚，愣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校医这时走过来，看见尴尬的男生杵在原地。
“既然她不想让你走，你就留下来陪她呗。”校医打趣道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将包裹着冰袋的毛巾敷在程许的手臂上。
少年的脸红胜过无数告白。
“不，不是，老师你误会了，我们只是同学。”许桉言断断续续地说，平日里接话速度最快的他此时语言表达能力为0。
校医爽朗的笑更令他尴尬，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许桉言最终还是留下来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任由程许紧攥着他的手。
“算了，就当，你欠我个人情好了。”许桉言盯着程许细长的眼睛喃喃自语。
医务室萦绕了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许桉言游手好闲地呆坐着，他实在无聊，问校医有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消遣的。
“诺，看这个。”校医从桌子抽屉里随便拿了一本书走过来递给他。
许桉言接过一看，看到这书名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适合6-9岁小朋友的健康膳食书》，想到一个画面，这书被16岁的男生拿在手里，实在有点抽象。
算了，不看白不看。许桉言轻划书页，不得不说，这书还挺有意思，越看越起劲。
伴随翻书声，许桉言看着看着竟然有点困了，好几次都要书盖脸人跟着倒了。打了个哈欠之后实在撑不住了，心想坐着睡也别扭，趴着睡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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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分秒流逝，医务室鸦雀无声，时间抓住了正午的尾巴。外面的训练已然结束，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到食堂吃饭，回宿舍休息。
校医到了下班时间正赶着吃饭，也没注意医务室还有两个睡着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门锁好之后就溜了。
意识渐渐恢复，程许醒来后本能地按向晕乎乎的头，却发现什么东西压着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动了一下手又感觉碰到软软的东西。
程许勉强睁开眼睛，依稀看到她的左手覆着另一只手，与她的手松散地十指相扣。
猛地一激灵。但程许不敢发出声音，看向旁边，手的主人趴在床沿。头埋进怀里，而她的手离他的头发仅有几厘米。
男生敞开的衣领若隐若现，锁骨上的痣引入眼帘，再往下……
无端的，暗流涌动。
别过眼神，程许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心跳加快，脸红的发烫。
许久的心理建设后她最终决定什么也没发生。
程许小心翼翼地将手抽出来，蹑手蹑脚地下床，踮着脚走向门口。
当她摸到门把手时，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手摁动门把手，门一动不动。又往外拉，门还是纹丝不动。
沉默几秒后，程许不敢接受门上锁的事实。
她有种无可奈何地怒火无处发泄。她看向墙上紧闭的窗户，高她两个头的窗户，伸了伸手臂，勉强才能够着。
最终将这怒火做无用的尝试，程许用力地将门把手往下摁，门把手恶作剧般回弹发出巨大声音。
心如死灰，程许额头抵在门上，闭眼默哀。
“干嘛，这么吵。”低沉的气流拂过耳侧，许桉言不动声色地在程许耳畔轻言。
“你……你别乱来。”程许欲哭无泪了，真觉得遇上变态了。
身后的男生轻笑。
“是我送你到医务室来的，一句谢谢没有，反倒是像我占你多大便宜似的。”许桉言见她这副受惊样，小小的一只，忍不住让人想捉弄。
程许听到这清朗的声音，有点质疑，还是转头了。
淡淡的薄荷味夹杂熟悉的味道拥上了她。
男生将胳膊抵在门上，饶有兴致看着耳朵发红的小女孩。
光凭这双轻笑的眼睛，程许就认出来了。
“怎么是你，我以为……”程许眼神回避小声地说，她不太好意思把她刚刚心里想的话说出口。
“噢，以为什么。”
“你认识我？”许桉言不等程许回答，又故意用质问的语气问。
“没什么，当然不认识了。”程许在他面前总有种心虚，脸不出意外地泛红晕。
“那个，谢谢，还有……你……你先让开。”许桉言直盯着她的脸看。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近在咫尺的心跳声，分不清是谁的。
“好好，所以现在是门锁了”
程许点点头。
许桉言很快注意到身后的窗户，是推窗，环顾一圈没找到推窗用的杆子。又低头打量了一下程许，转身将椅子搬到窗户前。
“我先出去，你再出去，我在外面接你。”
说着，许桉言活动了下手指，便跳起单手迅速抓住窗户前的墙，身体撑死，腾出另一只手将推窗打开，侧身将腿送了出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听见呯的声音，许桉言手撑着落地，拍了拍身上的灰。
“你下来吧。”他不紧不慢地说。
仰头顺着推窗打开的空间往里看，没见到人。
过了两分钟，还是没动静，许桉言怕她又出事，叩门问“怎么了，你没事吧？”
听到椅子挪动的声响，程许战栗地起身，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手臂支撑在窗户槛上。
她吃力地将一条腿跨了出去，在她抬另一只腿的时候，身体失去了平衡，程许脚下一空，顿时后背发凉。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翻窗，当她看着许桉言迅速翻窗出去之后，她真的感到无助。
从记事起，程许就恐高，仅是半层楼梯的高度，她往下看就会头晕犯恶心。
也许是做好摔下去的准备，程许紧闭双眼，一点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又是呯的一声，没有伴随而来的疼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程许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几乎整张脸都埋在男生的怀里。
这一次，味道更浓郁了，薄荷与白桃碰撞融合，甜腻与清涩。
许桉言动了下头，下巴摩擦过程许的头发，也顾不上疼。
开口问道：“你还好吧？有受伤吗。”
还是那只手，压着程许的头发，手臂紧搂得她有点呼吸不上来。
同时，双方都听见彼此上下跳动的心脏声，怀里轻微的喘息生与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后知后觉，许桉言才发觉这个姿势过于亲密了。
尴尬地将手松开，轻咳了两下。
“你起的来吗”
程许别过憋红的脸点头，手撑着许桉言旁侧的地板快速起身，匆匆拨弄些许凌乱的头发。
随即许桉言也起身，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听见一句小声的谢谢，瞬间，身旁的人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背影。
愣怔后的男生，难掩肆意的笑，意味深长。
一切的碰巧似乎都有迹可循，初来乍到，捉摸不透的心思成了各自的秘密。
越靠近，作祟的心越想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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