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河滩边的天灰蒙蒙的。

古道荒凉，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

景色很哀伤的散开，触目空廓而寂寥。

还是记忆里来时的那般的模样。

常安沿着泥泞的窄道，一脚高一脚低的向最低的水处走去。她虚踏在浮土和枯草之上，巍巍而立于黄河边。常安裹紧了紧大衣领口，弯下腰探身过去，轻抚裸露在河水之外的石头，一片清凉。

她没有着急去摸水。

一旁的同事在背后提醒她小心。

岌岌加之翼翼，她终于蹲下身，将手完全的伸入黄河里。

流水携着速度而来，水温冰冷却逐渐融化在体温的温暖之中，恍若要融进她的血液里、骨子里，把她化作这哀伤又有生命力的浑茫天地之间。

古老的黄河流到她手边你已经奔波了几亿年了,那么长的生命她不过触到你一息的脉搏。几千年的历史，它曾流淌过多少？又带来了多少新生？多少苦难？

她是古老长安城养大的姑娘，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拜黄河，她也曾多次在家中隔离了尘世喧嚣的天井里阅读史书和名人览黄河之作，但却是她第一次为黄河的滚荡所震动，亦是她真正的感受到了这片沟壑万千、带了些苏联文学般忧郁的黄土地，是她真切的故乡，无关籍贯。

多可笑，她曾经是那样的想要逃离，这灰蒙蒙而有些忧郁的高原。

“欢迎回家！”她站起身，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名片，抛向滚滚东逝的黄河水，雪白的纸片飞舞，像没有归处的蝴蝶。

她把目光眺望向远方，却发觉氤氲一片。

还是那熟悉的场景，然而只是物是人非，独余老式时钟的还在一圈圈的摆动着它的指针，计算着流逝的岁月。时间过去了真的就是没有了，和河水一起，奔流到海不复回了。

她曾三拜黄河。

第一拜还不过三岁，完全是人之初生。

那时姥姥姥爷牵着年幼的她。她像脱缰了的野马，甩着小辫儿，在广阔的河堤上尽情的奔跑撒欢，肆无忌惮的掬起一捧又一捧浑浊的河水，泼向自己所认为的最远处，看漫天昏黄的河水如雪一般落下。当然，这可把姥姥吓得不轻。

姥爷为了避免她过于活泼而造成悲剧，便从笔记本上撕下纸，教她把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的写在上面，然后让她扔向黄河。

而姥爷自己则在背后替她照了相片。照相，是姥爷这位曾担任过临时战地记者的军人一贯的习惯。

那是一台很老的相机，照片还需要洗那种。第二年就被姥爷替换成数码相机了。

不过老相机的照片她现在还留着。

那是一个略有些料峭的初春，她扎了两个小揪揪在脑后，一边带了一个紫色的纱蝴蝶结，穿着深蓝色的水手领小裙子和一双很洋气的羊皮短靴，很开心的胡闹着，肆意妄为着。后来据母亲说那靴子是在英国留学的舅舅寄回来的外国货，很结实。

一道小小的浑浊的弧线从她扬起的手中起飞，艳阳高照，折射出美丽的小彩虹，却似乎看不到尽头在哪里，纸花蹁跹似蝶，又如冬日里的鹅毛大雪般飘逸浪漫。虽是一张半侧面半后面的照片，但依稀还是看得到她笑裂开的嘴角。

第二拜黄河，也不过十三四岁。

她的户口彼时已经迁离了古都长安，要跟随着父母搬到京里去念书。

虽然面临着升入高二的压力，在走之前，她还是央求父母带着她去拜一拜黄河，与故乡，到底是她的故乡，作个别。

父亲在读大学时曾经是摄影社的社长，虽并非专业人士，但身为心灵手巧的工科男，照相技术了得。摸水时，他同母亲一起静立在她身后。临别时，他说:“悠悠，爸给你照张相片吧。”

于是，她第二次拜黄河便也有了留念。

那是已然有些许炎热的暮春，刚刚抽条的少女身材单薄，只一件简单的白衬衫，领口压着黑白相间的条纹小围巾，黑色的西装裤。那时她已经开始有意识的学着余光中，将名片格外潇洒的扔进黄河。

第三拜黄河，是十五六岁，花一样的年纪。

已是在上海集训的她假期回老家避暑，邀几好友一同。

旅行，自然是要去最有特色的地方逛了。

长安的特色除了名胜古迹，便是黄河。加之她的朋友与她志同道合的喜爱余光中，也都看过《黄河一掬》，无尽崇拜向往。于是她领着他们来了黄河边。

“这样吧，我们拍一段视频，一起摸水，然后把水扬起来，喊一些自己想喊的东西。月半负责录像，我负责剪辑，早晨负责配乐，小九负责刻录像带。”

“华清姐，我负责什么呢？”犹记当时咖啡有些茫然的问她。

“咖啡你当然是负责开心啦。”

她答道。

分工妥当。

樊振东调试镜头完毕，几人蹲在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