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卡上氤氲的白雾,攸然被银匙荡开。翟笙举杯浅啜一口,端坐在落地窗边,瞥向窗外的江流曲折。
离他与睿焕约定时间尚有一刻钟。
睿焕是他高中至今的好兄弟。若非如此,又兼相隔大洋许久未见,翟笙才不会放着研究不做,答应他、“和老朋友聚聚”为虚、炫耀英国女友为实的约饭。
他一面暗嘲恋爱之人事多,一面又喝起咖啡,不慎给水雾蒙了镜片。
他取下透明框眼镜擦拭时,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深褐眸侧看过去,一双皮鞋停在近旁。
来人一身亚麻色西装,五官透着混血儿的意思,未语先笑,一片光风霁月:“好久不见,翟笙。”
竟然是他。
翟笙咬紧牙关,直想把玩狸猫换太子的睿焕碎尸万段。然而转瞬间,他回心转念,不急不徐站起身,慢条斯理与来人握手,薄唇轻勾:
“缘悭一面,廖芷。”
廖芷眸中似有讶异一闪。他拉开椅子坐下,十指相错叠放桌上,意有所指道:
“翟笙学弟可是学术研究过于繁忙?缘悭一面’——这词语,我不曾听你这么使用过。”
“自然不如你清闲,口才一如既往。”
廖芷见当年的小学弟施施然喝咖啡冷嘲他,微微松下一口气。
既然翟笙没有一见他就扭脸走人,也许当年他做的事不算过分。
——他毕业那天酒醉,从在宴会大厅外找到翟笙到分别的记忆都零碎不清,且醒酒后翟笙早删除与他所有联系方式,一切无从查证,只能猜测到是不得了的大错。他如今能见到翟笙,纯属是机缘下与睿焕结识,无意见互通了翟笙的消息,才定下这次邀约。
他预想了近乎所有可能情况,偏没想到翟笙如今说话夹枪带棒,不复当年。
“学弟这是在夸我么?那多不好意思。”
翟笙被他做作得眉心一跳,正欲再刺他两句,让他识相点走人,哪知廖芷端出怀旧的神情先自挑明来意:
“我这是见到老朋友,少不得叙叙旧。”
“不巧,我与朋友有约。”翟笙淡下神色。
“巧了,我也有约。”廖芷叹气,“约好了两点五十见面,现在都五十二了,他却说他还在等人。”
他悄悄观察翟笙。他的学弟又喝起咖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左右无事,多聊会儿如何?你看,我点的咖啡来了。”
翟笙被荒谬到无力吐嘈。
——天杀的,几年不见的死对头居然死缠烂打和他喝了一下午咖啡。
换作高中那会,翟笙会立刻物理驱逐他,然而现在,他不得下客套一句“下次再约”,眉间烦躁越来越甚。
可极有眼力见的廖芷跟瞎了似的,笑得真心实意;“好啊,什么时候?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现在就定好时间地点如何?”
翟笙眉心突突地跳。对生活中交际颇多之人,一言不发单删的行为不礼貌到他理亏,但他不想与廖芷再有联系,半晌憋出一句:
“我工作很忙,廖芷,还望你谅解。”
“你我见面实属难得,不如加个好友,有空再约?”
廖芷指尖相抵,在下巴前竖作尖塔,身体微微前倾,等着翟笙发话。翟笙眉尖微颦,终是递出手机,勉强笑道:“这是我的工作微信号。”
廖芷迅速扫码、发送好友申请,一等翟笙通过申请,便适时地向翟笙欠身告别,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回见,学弟。”
他喊“学弟”喊得极自然,一如大学的冬雪与春雨。
翟笙只是点点头。廖芷离开后,他又独坐了半晌。咖啡上白烟终于散尽后,他打开手机,果断地对睿焕输出了整整两页消息。
睿焕被提示音扰得头大,对着翟笙痛心疾首到放弃素质的指感到一丝异样的熟悉。
廖芷毕业那天,他好兄弟好像也如此失控?
出于道义,他向翟笙表达深切同情与深刻自责,表示下次一定会秉持良好公民的诚实作风,向翟笙说明来者是廖芷。
对面那位爷彻底不理他了。
0:14。
翟笙把脸埋在被褥里,睡意全无。
白日还好,晚上做梦怕什么来什么。他好容易把咖啡馆偶遇赶出脑海,梦中又纷乱地出现廖芷的影子。
他又梦见了廖芷毕业仪式那晚,他躲在礼堂外的小亭里偷闲时,急急赶来找他的廖芷漾着酒意的眼。
他惊醒时,梦中廖芷正牵起他的手,低下脸去。
“他傻逼吧……”翟笙握住自己隐隐发烫的右手,低骂道。
廖芷就是个斯文其表、毫无边界感的混蛋,打着“学长”的幌子耍他就算了,毕业那晚还借酒醉亲他手背,无耻至极。
然而,当初刻意接近廖芷的正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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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高三上学期陪我聊人设聊到凌晨的清蒸老师!!!!!! @清蒸大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