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姬，老城区。
盛夏风热，滚滚热气伴随黄沙灰尘卷卷而过。
迟悯青在上午十点敲响了那扇门，“咚咚”，拖鞋踩过木板地，知了叫着，从走廊，上面下面传来争吵嬉闹，有咳嗽声，哭泣声。
门打开了。
一个年轻的男人，仅仅穿着女士的白色睡裙，睡眼惺忪。
“我是迟悯青。”
男人怔了下，从上到下把人打量一番，笑了“唔，还和小时候一样漂亮。”
“进来吧。”
迟悯青踏进房间，门再次关上了。
男人随意拿了瓶水放在迟悯青面前，“没什么喝的，别嫌弃。”
和电话里不一样，迟悯青没动，“三百万，一个答案。”
男人蹲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喝着啤酒，闻言，掀起眼皮，“我说了，不要钱，我要你。”
“陪我三天。”
“没有商量的余地。”
迟悯青摇头，“我有爱人了。”
他像是听见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猛的站起身，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步一步走到迟悯青面前，“你再说一遍。”
迟悯青平静的重复一遍：“我有爱人。”
“哈，”他心尖撕裂的疼，脑子里一瞬间闪过无数记忆，有他的，有明珠的，还有一元的。
“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好像好奇极了，咬着指尖咯咯的笑：“应该是个能任你揉搓的面团子。”
迟悯青没时间听他这些毫无关联无聊的废话，站起身，冷淡道：“如果你继续下去，我会认为你并不具有正常交流的能力。我们的交易，就此作废。”
迟悯青作势离开，“站住。”男人在身后喊住他，闭了闭眼，将一切压下，嘶哑道：“我会告诉你一切，前提是你得陪我去一个地方。”
“好。”
男人要带他去的，是一个在偏僻仓库后面的小土包。
土包很小，前面立着一块长木板，周围丛生的杂草。
“你知道这下面埋的谁吗？”
迟悯青迟疑道：“……一元?”
一元，男人望着远方一望无际的天空，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是为你死的。”
“一元是为你死的。”
那是很久之前了，一元是个孤儿，但在他被所谓的舅舅卖掉后，他拥有了一个家，一个有母亲和哥哥。
一元脸上有一块巨大的红色胎记，丑陋无比。
明珠则是上姬最漂亮的小孩，漂亮的像一元无数个夜晚望见天上的那轮明月，可月亮爱着一元。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那时候的月亮被柴灰脏了脸，他听见问，露出了一个世界上最温柔的笑容，“因为你是我弟弟。”
一元在心里默默补充，因为他们都是被拐来的，给同一个母亲当儿子的可怜小孩。
母亲对他们很好，上姬的物价有两面性，对外来人低的可怜，对上姬的人高如楼厦。可母亲坚持每天都会给他们买两个鸡蛋，一元一个，明珠一个，明珠的那个通常会被一元吃掉。
母亲是一个很好的母亲，她爱着明珠和一元。
她会给一元缝可爱的小狗，小兔子，小猫玩具，给明珠买书买笔买本子。
她会在春冬交替的时节熬夜给明珠和一元赶制毛衣，让他们温温暖暖的度过冬天。
母亲的厨艺也很好，她可以把一种野菜炒出几种吃法，会给他们做好吃的桂花饼。
一元爱这个母亲，爱这个家，爱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一元晚上会做噩梦，明珠哄不好他，就把他抱到母亲那，偶尔需要等一等，等母亲屋子里的男人出来，他们才能进去。
母亲会唱一首好听的歌哄一元，“春天啊，白马啊，快些来吧。保佑他这一生，无忧无虑……”
一元和明珠会在歌声中熟睡，醒来时是在小床上。
“明珠，明珠，快快长大吧。”
母亲身上每天都会添上新伤，她会在明珠的怀里哭，哭累了就会说，“明珠，明珠，快快长大吧。”
一元不知道长大是什么意思，可他看见明珠听见这句话后的沉默，明珠在害怕，一元知道。
所以一元会向明珠拍拍胸脯，气宇轩昂的告诉他，“明珠，我会替你长大！你可以永远做一个小孩！我保护你！”
明珠笑着笑着就哭，哭着说一元笨，一元傻，一元要长命百岁。
一元想，长命百岁啊，那太久了，只要能和明珠永远在一起就好。
一元知道，明珠很受欢迎。
总有人拿着大把大把的钱来找母亲，可话没说半句就被母亲赶出他们这个破烂的家。
不经常的几次出门也会被各种各样的人拦住，有的说要带明珠走，有的要拉明珠去屋后，有的会直接伸出手。
一元会保护明珠，会去咬，撕打靠近明珠的所有人，会带着明珠拼命的跑。
明珠被保护的密不透风，所以他的脸上笑容依旧。
“明珠，为什么总在笑？”
“因为一元在我身边啊。”
日子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如果能够和明珠一直在一起该多好，在一元看着明珠笑容的每一个瞬间他都这么希望着。
可是后来一元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偏僻仓库的时候，一直在想，为什么明珠会有一元这个弟弟呢？
明珠生下来是为了受苦的吗？
明珠，会活着吗？
“一元不愿意闭上眼睛，我低下头靠近只听见他在祈求着，微弱的祈求着，救救明珠吧，救救明珠吧，神啊，请救救明珠。”
“我带不走他，只能在那之后远远守着他，在心里陪他说说话。”
一元死在一个月朗风清的夏夜，死时只有他一个人。
男人说完已经精疲力尽，他跪在小土包前，眼睛在热气下晦涩疼痛，“我以为你会回来接他，可三天，四天，一年，两年，到现在，你竟然把他忘了。我也因为当年，不敢见他一次。”
“明珠，你对得起谁?”
迟悯青的心很奇怪，有一点痛，有一点酸，有一点害怕。
土包上的狗尾巴草在微风中微微的晃，像故乡在轻唤。
迟悯青一字一句，似乎是从心脏发出的声音，“我想找到他。”
他的弟弟，一元。
时间是个不讲理的东西，他让珍贵逝去，让爱情重生。
让人从人间跌落地狱，让爱人分离。
“迟悯青，下雪了。”
“迟悯青，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迟悯青，小狗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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