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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

黏腻的血液牵成我们之间的情缘

那场大雨的席卷,让葬礼更变的悲惨模糊

简亓呆呆的站在大雨里,任由雨水打湿他,似乎这样就无法让人分辨出他脸上流淌的是泪,还是从天而降的雨水

混乱,泥泞,潮湿,灰白,阴暗,朦胧,是这场葬礼的主题

他面前的棺材里,躺着他的妈妈,芸琮俪

他注视着来到葬礼的人对他的同情的双眸,看着他的爸爸简庄在大雨中的泣不成声,情绪奔溃的全身无力,需要别人扶着他才堪堪站立,他还听着,他的弟弟,简安断断续续的哭声

那时他五年级,十岁,他的弟弟,比他小三岁

葬礼来的人是简庄和芸琮俪的好友们,简庄和芸琮俪没有家人,他们在孤儿院相识,靠政府的经济支持才得以上学,好在他们两人足够优秀,也足够真诚,捧出过真心也收到过一颗颗真心,他们在孤儿院相互约定,在高考时为对方打气,在收到高校的录取,大学毕业后,在校园举办了一场特别的婚礼,黄昏下,他们轻吻着对方,整个校园都是喜悦和欢呼声,老师们虽骂他们不成体统,但也是默默祝福这对新人

他们的葬礼上,是往日的好友,是孤儿院的家人

可是明明他的妈妈前不久的早上还跟爸爸给他跟弟弟做早餐,他跟爸爸去商场购买生活必须品,本来一家人是要去商场的,可弟弟撒娇想让妈妈带他去市场买鸡翅,他想吃可乐鸡翅,妈妈招架不住简安的撒娇,多囤些菜也没什么大事,于是她就带着简安去市场,他们一家便兵分两路,那天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个好天气

可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来

在买好菜时,芸琮俪牵着简安正往家的方向走,可一辆失控的汽车就这样直直的朝他们冲来,他们来不及躲闪,芸琮俪抱住简安,用自己弱小的身躯给简安建起了避难所,简安毫发无伤

在场有很多零零散散的路人,肇事司机怕事跑走,简安就这样看着妈妈的血晕染在她最喜欢的白色碎花连衣裙上,那天的水泥地上绽放出了一朵血红的花

有路人在混乱中拨打了急救电话,而芸琮俪为保护简安将他抱在怀中,抱的很紧,一时竟然分不开两人,于是就这样把两人抬上了救护车

芸琮俪呼吸微弱,但抱着简安的力气不减,直到到达市中心的医院才堪堪将简安从她怀中抽离

接到医生的电话,简庄带着简亓急匆匆的赶来,到手术室外面就看到身上有血痕的简安,他双眸中盈着泪,但又逼着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

因为妈妈说男子汉不能哭

简庄跑过去看着简安

“安安,没事吧?”

爸爸担心的问他,他的泪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掉下来,一滴一滴,将裤子上的血晕开,晕开

“都是……都是……妈妈的…呜……”

他用手抹着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完,泪越掉越多,他也越来越愧疚伤心

简庄一下子就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了,他的意思是,身上的血都是妈妈的

简庄嘴唇发白,不断流着冷汗,他站了起来,突然的站起让他有一瞬间的晕感,他扶着墙,缓了一瞬,本清明的眼睛不再清明,浑浊,潮湿

简庄在急救室门外不断踱步,简安还在哭着,哭的双眼通红,简亓突然感觉处于虚空中,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急救室的门开了又开,给简庄签了一张又一张的病危通知书,给他下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通牒,但简庄每次只有一句话:“我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妻子,我有很多很多钱……”

而护士的回复总是是:“简先生,你别激动,我们会尽力的。”

他知道的,那场车祸多严重,他也知道的,他的妻子该有多痛,简安毫发无伤,而她却血肉模糊,骨肉分离,内脏破碎亦错位

一切的箭头都指向了芸琮俪的死亡

简庄他那一刻什么都不想要了,他只想要他的妻子,芸琮俪平平安安的活下来

简庄是一名唯物主义者,而他的妻子与他不同,是唯心主义者,而那一刻,唯物主义者双手合十向上帝祷告,祈求妻子能顺利渡过此劫,祈求他的妻子活下来

急救室门再一次开启,芸琮俪身上插满大大小小的管和器械,她昏迷着,苍白如纸

简庄看着她被推入icu,他用手扶着活动床,看着他的妻子紧闭的双眼,呼吸微弱,心跳微弱

医生告诉他,他的妻子能不能醒过来是未知数,如果能醒,也活不了多久了

简安没有病床高,他看着妈妈身上插满着大大小小的管子,拉了拉哥哥的衣角

小小声的问;

“哥哥,妈妈痛吗?”

简亓看着妈妈,眼中酝酿着不知名的情绪,他没有回答简安,就这样站着,看着爸爸听到医生那句话后崩溃的流泪

他听到了,爸爸问医生,没有可能了吗?医生说,准确来说她现在能够活着有心跳已经是奇迹,以后的一切还是未知数,但他们医护人员都在尽力

简亓知道的,妈妈可能活不下来了

爸爸也知道的,但是爸爸不愿意接受

而弟弟还小,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意外,都是那个肇事司机的错

在那时,已经有人报警,那个肇事司机没跑多远就被警察抓住

简庄去见了那肇事司机,他根本赔不出多少的钱,就连那辆失控的车也是别人的,他忏悔,哭泣,但有什么用处?

简庄医院法院两边跑,简亓作为哥哥,就担起了照顾简安的责任,他们是同个小学,他带着简安吃完早餐就送简安去班里

简庄作为受害者亲属不谅解,而肇事司机撞到人非但没担起救人的责任选择逃跑,被判有期徒刑

每天下午放学简亓都会带着简安去医院见妈妈,他们会在病房的椅子上安安静静的写作业,等爸爸过来

而法院结案后,简庄刚好到病房时,听到简安叫了一声他,他回头

“爸…爸…,妈妈手刚刚动了!”

简庄回头,看到他的妻子微微笑着,双眼微张,他的眸子一下子就蓄满了泪水,他大跨步到妻子的病床旁单膝下跪,泪还是流了下来。简亓一句话都说不出,眼角是一抹红,却也没有哭,而简安哭的抽咽,简亓就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心电血压监护仪在缓慢跳动着,芸琮俪的各项指标都不太好,她睁着眼睛,简庄双手握着她的一只手,注视着她,眼泪猝不及防的从眼眶蓄满而落,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芸琮俪感知到了他的情绪,眼眶也红了,她眸中也盈着泪,泪顺着她的太阳穴流进医院的枕头

芸琮俪难过,泪于简庄眼底的乌青;她难过,泪于简庄的白头发似野草疯狂生长;她难过,泪于简亓消失的那一份孩子气,泪于简安的泪

她的眼泪,在枕头上绘出了一副水墨画,讲冬,讲孤独,讲别离,讲情绪

“简庄……”

芸琮俪声音细若游丝,简庄通红着眼看着她,不停的点头说我在,我在,我在……

他感受到芸琮俪想要抬起他虚握着的那只手,他抬起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颊,简庄的泪流到了芸琮俪的手心

她第一次感觉一个人的泪可以这么烫,烫的她手在颤抖,烫的连同她的心也好痛

“这几天辛苦你了。”

简庄用力的摇头,而她看着他,知道他在逞强,知道他的脆弱,应该是没有好好睡觉,应该也没有好好吃饭,忙来忙去的,一定很累

她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转头

“小亓,安安,过来妈妈这。”

简亓牵着简安的手,带着他来到了妈妈的病床前,她看到简亓倔强的不肯落下的泪,她知道简亓不想让她担心,简安一直在哭,她也知道的,安安在愧疚,难过,伤心于她的伤

她把手从简庄的手心中拿出,摸了摸简亓的头,“小亓,妈妈已经看到你成为大哥哥的模样了。”

简亓看着妈妈,妈妈温柔的笑着,脸色苍白,手心还有些冰冷,他一直忍着泪不让泪掉出,他想他应该长大了,他已经是一个小男子汉了,他还记得妈妈说的;小男子汉有泪不轻弹哦

而芸琮俪摸了摸简亓的脸

“我的小亓呀,再慢点长大吧。”

再慢一点,不要太快长大,不要太快接受这个社会的残酷,不要太快失去那份孩子气,不要太快的成熟

简亓听到这话,眼泪瞬的就掉下来了,像松散的珍珠项链一颗一颗掉落,晕染了床单的白色

她看着安安哭的眼圈发红变肿的样子,就心疼,她知道,她的安安最容易因为一点事情而愧疚了,她知道她的安安,会内耗自己,但是她此刻,不知道身体的哪处在隐隐作痛,让她想说话却被痛感压下来,她知道的,留给她的时间或许不多了,她能感受到她的时间在加快速度的流逝

她强忍痛意,然后对简安开口

“安安,不要再哭啦,哭成小花猫了。”

“安安,妈妈不后悔,你也不要内疚。”

简安一直在点头,因为哽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她知道的,安安在问她,妈妈,我想吃你做的可乐鸡翅了,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她没办法,她突然感觉好累好累,眼皮子在往下坠,她还感觉自己的痛觉好像消失了,她看着围在床前的他们,用气声说了句

“要好好生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会一直保护你们的。”

“……我爱你们。”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生命在她身上渐渐消失,她逐渐失去了温度,心电血压监护仪发出了一声又一声刺耳的声音

简安跪在床旁哭的不省人事,声音凄惨,医生和护士一批人涌了进来,推着转运床出了icu,简庄跌跌撞撞的站起然后也跟着医护人员一起推着走,直到他的妻子进入急救室,急救室的灯亮起,门关闭

他无力的靠在墙边,突然就很无助,他不知道他应该怎么做,他无法想象芸琮俪要是真的消失他该怎么办,他在成长的路上一直与芸琮俪相依为命,芸琮俪是他的依靠,是他的唯一的家人,是他的妻子,也是他在阴暗世界里的光彩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一个半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简亓紧紧握着简安的手,他能感觉到简安在害怕,他低声告诉他,别怕,别怕,哥哥在,哥哥在

简安就把头埋在简亓的颈窝,他感觉到颈窝处一片湿润,他轻轻拍着简安的背,好像在安慰他,也好像在安慰他自己

急救室的灯灭,门打开,为首的医生走出来,简庄跑过去,血丝遍布双眼,他看着医生,问他,我的妻子没事吧,她怎么样……

但医生看着他,严重

但医生看着他,说

“对不起简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

他失去了所有支撑他的力气,最后的一幕,他看到简亓和简安跑过来叫他爸爸,医生的摇晃,他世界突然漆黑一片,他看到芸琮俪在远处挥手,他跑过去,芸琮俪就换了个地方,他无论怎么抓,都抓不到芸琮俪的衣角,他感觉有人在叫他,而芸琮俪只是笑着看着他,然后说了一句话“把我埋在土里吧,明年我的尸体会开出花”,影子消散,人形模糊,他感觉有人在叫他

他迷茫,朦胧,然后缓慢睁开了双眼

医生说他是因为压力过大然后加上睡眠不足和饮食不规律,晕倒了,而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要振作,他还有两个孩子需要他的照顾

他转头,看到一旁的折叠床睡着两个孩子,简安睡在简亓的怀中,简亓的另一只手放在简安的身上,整个是个保护的姿势

他下床整理了自己,然后去认领看芸琮俪的尸体,她苍白没有一丝生机,他的眼睛成了干涸的河床,一滴泪也流不下来

几天后,他在墓园买了一块地,买了棺材,殡仪馆的人员给芸琮俪的逝体沐浴、洁面、梳头,并为其穿上寿衣。

入殓师整理遗容,然后放入棺材中

合上棺材板,下葬,埋土

那场葬礼雨下的好大好大,简亓突然不想要雨伞了,他淋着雨站在妈妈的墓碑前,他觉得这场雨是妈妈给他的最后的拥抱

他和简安都没撑伞,向妈妈献上鲜花和祭品等物品

然后,他看着爸爸情绪崩溃,他看到爸爸的,妈妈的,昔日的好友们都在默默抹着眼泪,然后献上一朵一朵,一束一束的白菊

他牵着简安的手,他明明只想自己淋雨,但是简安却在他要献花时边哭边跑向他

他不想要简安感冒,还是把伞撑起,透明的伞,雨水在伞顶贴出一张又一张的窗花

他抹了抹简安脸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的水

“别哭。”

简安看着他,眼皮肿肿的,他一直都在哭,哭了好多天,简安问他

“哥哥,妈妈是不是永远离开我们了。”

芸琮俪生时最喜欢土地,她爱这片土爱的赤忱,她爱雨后的土地,生机勃勃,她爱土地,可以孕育生命种种,她死后,也长眠于她最爱的土地

“妈妈没有离开我们——”

简亓比简安高出一个头不止,他伸手摸了摸简安的头,他本来是想给简安一个拥抱安抚他的情绪,但害怕自己身上太湿了

“妈妈永远都在我们身边,我们所踏足的土地,就是她的怀抱。”

“妈妈永远都在,永远都在保护我们。”

简安知道的,他都知道的,但是他抱住了哥哥,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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