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倾斜而下,映着如瀑的梨花,投射在喻梨安详的睡颜上。
是一年新春,娴贵妃诞下一子,圣上大喜,赐名桐君,望五皇子长成正人君子。适逢太后大寿,金虞投降,于是天下大赦,皇帝也终于想起冷宫中饱受欺凌的容妃等人,其中正正好包含了几年前因母妃逝世而被托于容妃抚养的喻梨。虽说是二公主,但说实话,她母妃充其量就是小官之女,无权无势,又生不出皇子,人老珠黄,新的秀女一批批进宫,没有皇帝宠爱,只能自己找依傍,谁承想容妃无法生育,又性情古怪,招惹了贵妃,遭人陷害,连累喻梨生母一同打入了冷宫,这一待就是十五年。
犹记,冷宫宫门打开的那天,漫天的光照进回廊,但这金光只在门口停留了一瞬,照着腐朽的烂木,照着空气中弥漫的阴怨和潮湿,也照着骨瘦如柴的容妃和虚弱的喻梨。
“喂,走快点!”侍卫推搡着后头走不快的老妃子,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年轻宫女,不怀好意。冷宫中的人被分成了两批,一批无权无势的弱女子和老妪,一批尚还有利用价值或位份较高的后宫妃子,很显然,喻梨和容妃属于第二类。
她们被带到凤乾宫归皇后处置,一群残花败柳罢了,活得下去便打发至偏院住着,锦衣玉食没有,温饱尚能满足,没命活下去就只能草草下葬,也无人在意。当然,不排除有人成心不想让她们安生,反正谁有权势,谁得宠爱,谁就能主宰她们的性命。第一类则不好过多了,本就是遭了主子连累去的冷宫,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了,却依旧只能干脏活累活,任人欺凌,一辈子出不了这堵高墙,受人唾弃,若让宫中人不顺心,也得小心被发卖,太后身边的红人尚且不好过,她们这些人又有什么好过的?死得又不痛快,只能等着被慢慢折磨,生又不如死,比在冷宫的际遇也好不到哪去。
喻梨和容妃是个特殊,皇后坐在凤椅上,高高在上地藐视着底下恭恭敬敬跪着的废妃们,一个个吩咐着,“叶修仪,臻美人都安置到碧霞宫中去吧,好生招待着。”刘安秀应下,带着众人退出宫殿,各忙各事,独独留下了容妃和喻梨。两人脸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已有了计量,从容不迫地等着皇后开口。
“容婉,你受苦了。”皇后是当朝宰辅之嫡女,从前与容妃未出阁时交好,入了宫却情谊渐浅,这些年在冷宫熬出头也多亏皇后帮衬。容妃知道,以皇后的性子,她不屑于争宠,也自然没有与人交恶的道理,更何况依外人看来,她这等无翻身可能的废人,枉费心力又是何必呢。所以,今日的情形只有一种可能,此事有关喻梨。
“回皇后,贱婢只是咎由自取,枉费娘娘一番心意了。”她屈身跪拜,斟酌着开口。皇后哀叹,幽幽道:“世事难料,妹妹也不必看轻了自己,日后安心待在宫中,小心些,我自会尽力护着你安度余生。”
听罢,容妃又是深深一拜,心中的疑虑却愈盛,皇后这话的意思是只要安分守己便不会叫娴贵妃等人找自己麻烦,那到底是有何事,才会让一国之后给一个废妃此等承诺呢?要知道当年,皇后也只是在冷宫中多给了些帮衬,并未插手后宫妃子间的纠葛,也从来不表明立场。她于皇后,充其量只是饭后茶余的消遣罢了,皇后其实从来也没想过要拉谁一把。
容妃正思索着, 皇后又话锋一转,不顾容妃并未回话,自顾自对喻梨亲切起来:“水晶帘外娟娟月,梨花枝上层层雪。喻梨,是个好名字。如今年芳几何?”
喻梨全程淡漠,这会儿才微微抬头,俯首恭敬回道:“回皇后,今年十九。”皇后突然沉默,不再说话,若有所思,“抬头让本宫瞧瞧。”喻梨挺直身姿,端视着皇后,瞧着她身着华服绸缎,头戴桂冠,雍容华贵,好不气派,又立马别下眼,让皇后仔细打量自己。“生得不错,就是太瘦了些。要好生养养,才能到极寒之地啊。”闻言,一直跪着的容妃和喻梨终于对上眼,都微微蹙眉,果然还是来了么。
“容婉,你知道的,金虞虽投诚了,但仍是劲敌,他们已送了质子来,我们也应送个公主过去,以表诚心。这孩子身世悲惨,没了生母,你便是她母亲,今日本宫也想听听你的意见。”容妃不作声,这事只是通知罢了,谁会在乎她们反抗,再说,谁给过她们反抗的权利。
“这是喻梨的福气。”妥协是上上策。喻梨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龙凤图案,忽觉膝盖微微吃痛,这场单方面的聊天终于结束。
走出凤乾宫,等待宫门紧闭,容妃端身向前走,低声问:“你怎么看?”
“金虞送来的是大皇子,不知底细,但投诚一事,太过蹊跷。”喻梨不徐不疾地跟在容妃后方,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多时,喻梨却一头撞上容妃,容妃略带嗔怪,面上仍然严肃。
“我问,你。”喻梨看看容妃,又深吸了口气,面带微笑:“厚情盛意,不可推却。”听罢,容妃面上不显神情,转身向前走,不再回话。喻梨也不再微笑,恢复以往的淡漠,跟在容妃身后。
“你可知道,皇后将你我安置在哪?”
“母后故居,棠梨宫。”说罢,两人齐齐停下脚步,望着前方高高的宫门,容妃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我分明听闻和亲公主是大公主才对。”
“大公主是皇后嫡出,性子温婉,皇帝虽然不爱,也自有皇后撑腰,三公主是娴贵妃的小女儿,最受宠爱,除之两人,只剩小六和我,小六太软弱,从前尚小时也是被欺负的,但事实上,她总归还有别的用处,只有我,无依无靠,身份卑贱,送了出去既无关痛痒又能折辱金虞,而金虞又挑不出大颜的错处,最后,受苦的仍然是我。”喻梨颔眉低首,心中不是滋味。
容妃没回话,自顾自上前一步推开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