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总在盼望,总在期待,但来往行人依旧如此,俗得无味,雅得轻狂。但总有人会打破这种热闹的平静,“让开!”
一个少年一脸羞愧地冲出当铺,将手中琐碎的银子揣进怀里,脸涨的发紫,用眼神觑着过往行人。他,当掉了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件物品,就在这样一天,这样屈辱的一天。会被嘲讽吧,会沦为世人眼中的不耻,会被人人所唾弃吧……他想着便将头埋得更低了,好不容易有勇气抬起头迎接鄙夷的目光,但是他还是多虑了。他怔愣地看着,来往军民无一人注意到他,还是以往那般热闹,却又平静得可怕。怅然随之在心中蔓延,穿过了心脏,徒留一片空阔,那种感觉,是刺痛吗?可偏偏又本该如此?
也对,诺大个人群,又有谁会注意到他呢?他自暴自弃地想着,踢飞了一颗石子,越想越气,大步走着。
“凭什么无视我?!我可是当了母亲的遗物!我应当不得好死!”
“小伙子,让让,你挡道了!”
“哟,你谁呀?我就不让,有本事来打一架?!”
寻懿就这么死死盯着那个匆忙的小贩,手臂青筋凸起,眼里却盛着兴奋的红。干一架吧,他想,我可不是可以视若无物的尘埃,我是让世人唾弃闻风丧胆的寻懿!他的眼睛更红了,来吧,狠狠地收拾我这个社会败类。
“神经病”小贩没有如他想的那样和他打一架,而是继续匆匆离开。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笼罩了寻懿,背影,好多背影,里面是不是也有母亲的呢?转个头吧,看看我啊!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接连几辆“洋车”呼啸而过,呛了他一口灰,他冲着车尾破口大骂,一直到摔在地上。
“都给我去死!”
他红着眼回头,对上了周边几人的视线,这瞬间激起了寻懿的兴致,他骂的愈加变本加厉,任由自己的动作粗俗而夸张,可一句话未了,再无人在意,汽车也走的远了,他倏然住了口。真够无聊的。
……
“虎踞钟山,龙蟠石城,十朝古都,风姿缱绻。放眼远望,连绵青山葱茏锦绣,江流万里,车水马龙。在他们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地方,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时候,这城市历经江南的月,秦淮的风,胭脂蘸酒,花容浸泪,万众浴血,炮火硝烟。”
但在最偏远的小巷,却也是事不关己,独自快活。
在茶馆的一隅,刚刚那道单薄的身影蜷在座位上,甚至连穿梭在众桌椅之间的小二也没有看到他,桌面空荡荡的,明明那么多声音,他的周围还是悄然无声。他彻底与茶馆融为一体,陷入着无尽的等待。我在等待什么呢?他想。高声谈论中掩不住算盘拨动的声音,他无意识地做着无意义的计算,在心底感受着母亲留下的饰品渐渐消失,那封信早已被塞进了一个不知所名的袋子里。寻懿什么也不干,就一直计算着本就没有多少的财产,直到日暮化潮,洒满桌面,直到城市的孤独再一次袭来。
指尖一次又一次敲击着桌面,客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好像黄昏的江苏更加孤独了,走过他身边的人也像混做了一团。
直到有一批人不礼貌地涌入。
寻懿揉了揉疲惫的双眸,望向门口。
张扬、自信、阳光……整个盛夏的气息都闯入了茶馆。明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仅仅是那几身打扮,那几张脸,那些笑容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站在中间的那个少年,脸上写着“我最厉害,我很靠谱”,皮鞋擦得过于闪亮,一看就长期处于人潮中心,是和他截然不同的一类人。寻懿无不羡慕、稍有敌意地想着,真装!
那几个人坐下来之后,就开始畅谈改变江苏命运的事,举手投足满满的希望与自信。
“不自量力”寻懿小声地嘟囔着。
也许是过于不满了,这一句话传到了他们的桌子,几个人纷纷回头看向他。
中间有一人立刻回怼道“和你有关?”
确实和他无关,他想。
中间为首的那个人也冷冷的看向他,眼底的不屑极为明显。
那种感觉又来了,内心的空荡好像要告诉他什么。不能再想了,寻懿默默地离开座位,他来到大街上,看着人潮,不知觉地念到“夸父逐日,愚公移山,不知所以为而为之……”他的眼神再次变得暗淡,怎么也轮不到他改变别人的命运吧,毕竟母亲的怀表都还没钱去赎。
能不能把自己当给当铺呢?他自嘲地笑笑,那怕是真的没有人来赎了吧。
寻懿漫无目的走在大街上,不知多少次了,在这年少轻狂的梦里,世界只剩下孤独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