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与彦无大喝了一场,十分痛快。他因为什么兴致高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是抱着历劫就是赴死的想法,故而喝得格外酣畅淋漓——沉雄悲壮的。
彦无告诉我,我咯血昏倒那日,他便来过了,目睹了全程。这意味着我当时迷迷糊糊间看到的人影,并非是错觉。
“你是该下凡历练历练,自我今日来此直到现在,你的咳嗽便没有一刻停过。”他喝多了酒,声音里有些含糊,多了一点平时没有的乖巧,整个人看上去亲切多了。我自然也是喝高了,听他这话,立时就有些不乐意,伸手就给了他一个脑瓜蹦儿,口中嚷道:“你这人!说,说话,不……不中听!跟,跟程启崇一样……当真讨厌!”边嚷还边流里流气地拍桌子。
彦无喝懵了,也不恼也不闹,就只慢吞吞的、呆呆地抬手摸了摸脑袋。我又不乐意了,嫌他:“怎么回事,磨磨唧唧的,揉个脑子都半天。……也,也讨厌!”说着,便伸手在他脑袋上一阵揉搓,搓毕又道:“会了吗?嗯?知道吧?”
彦无抬起雾蒙蒙的眸子看我,缓缓的点了点头。我仰脖又是一碗酒。说来惭愧,我就这么的一碗——给干断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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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彦无已经不在了,我又是躺在我的床上,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件事——我完了;第二件事——我完了;第三件事——还是我完了!
我觉得我大概再也不想见到彦无了。
我叹了口气,从床上挣扎着支棱起来,偏头看看窗外——夜已深了。不过天上除了墨色,什么也没有——九重天倒鲜少有没有星星的晚上。我披了件薄衣下了床,赤着脚走到窗边,倚在窗沿上吹风。院中一簇一簇的昙花开得正好,散着淡淡的银蓝色光晕,随着凉风习习而舞,清冷神秘,迷人心魄。——就好像一个人。
我一阵的恍惚,于是狠狠晃了晃脑袋,倾身往窗外又探了一些,好多吹点夜风,把我吹清醒一点。不想,却陡然瞧见昙花丛边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方才我只以为是树,所以没有多留意,现下越看越觉得那是一个人。
我一惊,身上立时起了一身的冷汗,下意识把身子缩了回来,一下子关上窗,发出“砰”的一声响,叫我心中又是一紧。这大半夜的,谁家好人会跑到我这儿消遣?我咽咽口水,几番纠结下,还是决定出去瞧瞧,便提了一盏璃火灯,推开房门走出去。
我一点一点挪着步子,手心全是汗。那身影察觉动静,转向我,却并未有什么其他举动。还未走到近前,我忽然嗓子一痒,克制不住咳了几声。那一刻,我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一接近彦无,我就要咳嗽呢?
“醒了?”他开口道。听他这清清冷冷的声线,想来也已酒醒了。
“是。”我胆子大起来,边说边快步走过去,“彦无仙君赏花呢?”
闻言,他略点头,嗯了一声。他静静看我走近,我手中的璃火灯光便慢慢映亮他的脸。或许是因为光色橙黄,映得他俊脸上的眉眼柔和起来,整个人的气场不再那么棱角分明;又或许是之前的那一场醉生梦死,叫我下意识将他算作了已经熟稔的朋友,我并没有再拘礼——并且,鬼使神差的,并不希望求得那个为什么的答案了。
我扬起脸,朝他笑了笑。
“原来是仙君啊,刚刚可把小仙吓坏了。”
“怎么?”
“也没什么,只是方才把仙君当成坏人了。”我嘟囔,“您想啊,这深更半夜的,平白的有谁会到我这儿来呢?我当然怕啊。若是个什么魔族间谍,又或是个乱跑的罪仙可就不……”我猛然刹住嘴。
哎呀,说漏嘴了,多少有些伤和气。
谁知彦无竟扑哧一下笑了。他笑得眉眼弯弯,声音清亮温润:“是啊,又无可图,哪有人会深更半夜来此呢。你倒是,不必害怕。”
这时一阵微风拂脸而过,扬起了彦无未冠起的发丝。他衣袂飘飘,长身玉立,笑吟吟地站在昙花间,站在我面前,周身被昙花的光晕笼住,宛若天边皎月。
真真是,美得动人心魄。
我看的呆住,心口“砰砰”“砰砰”直跳。他笑意更浓,竟抬手揉了揉我的脑袋。我见他笑,自己也傻傻地跟着笑了(别问我为什么笑得傻,一问就是一个不吱声)。
可笑着笑着,我的表情却又慢慢凝住。
等一下。——等一下。
这家伙刚刚……说什么来着?怎么越想越不对劲呢?
看着彦无脸上的笑,我总算回过味来。好你个彦无仙君!你竟然嘲笑我丑?!凭什么就不能害怕有人会深更半夜来对我一个弱女子劫财劫色?!我在心中愤愤不平。
表面上?开玩笑,当然还是……怂的像鹌鹑。
“你怎么没穿鞋?”却听彦无忽地道,“不怕咳得再严重点儿?”
我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却被他打横抱起,带着朝屋内走去。我老脸一下就烧起来了,便又把生气这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只觉得又羞又尴尬。奇怪的是,这会儿他身上那刺骨的寒意竟一丝也感觉不到了。
更奇怪的是,这彦无是怎么回事?!怎么喝了顿酒就变了个人似的!叫人怪……毛,毛骨悚然的。
然而我并没有注意到的是,从我出来找到他一直到他离去,他的耳尖都一直泛着一抹不正常的红色。当然,此为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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彦无最后是盯着我穿好鞋才走的。
“您又要回寒烟境了?”我问。
“嗯。”他顿一下,转而又看着我笑得狡黠,“怎么?”
我给他笑得好意思也给不好意思了,忙道:“没怎么。——能怎么?”
真是的,他到底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