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开了后，我经常看见他偷偷来看那个小婴儿。
一天，两天，一星期，两星期……他总是在黄昏快消匿的时候来。披着一身夜色，仿佛暮夜中的一只幽灵，无声无息，无根无依。
在他第三十次来的时候，我让他进来了。他惊异的眼瞳印在房间的玻璃窗上，被灯光照出夺目的彩色，如同一场动人心魂的幻视。
那就是000号墙壁上的第一朵壁花。
我给了他编号，017。他捡的那个婴儿是018。
其它的小孩从0到16，就这么随意叫着。那个事情之后，我不敢再随便给别人取名字了。
我让他住下了，与其放他出去害人，还不如把他关在这里由我看着。
“小孩，听着，你和我约法三章。以后，你就安安分分当个人类，别给我做什么偷鸡摸狗、杀人放火的勾当听见没有？”
他仰着头，愣愣地盯着我看，过了好一会才笑起来，笑容和墙壁上的壁花一样着了色，妖异逼人。
就连和青待了那么久的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看起来比青更像妖怪。
018这个小孩在我们旁边满地地跑，肉嘟嘟的小嘴里巴拉巴拉地发着没人懂的叫声，听起来他倒是高兴。
直到这小家伙四肢并用爬到017身边，伸手拍在了017脚跟上。
那个时候，那只妖怪的眼神柔和到我难以置信的地步。我几乎怀疑自己是瞎了眼，或者是乱做了梦。
那只妖怪看着这个小家伙的眼神像是这东西是他亲生的一样。
简直恐怖。
后来017，真的如一个人类的小孩一样，与孤儿院的其他孤儿生活在一起。
睡觉，吃饭，玩游戏。
几个月了，我几乎快忘了他是妖怪。
哈哈哈哈哈。
只是，我怎么能忘了他是妖怪……
他来后第5个月，我开始频繁地做噩梦。
那些噩梦如此真实，真实得不像梦。我的感触，我的恐惧都如此真实。
噩梦里，我肚子里的孩子一直在哭喊，用它尖细的声音，无止无尽地喊我；
“妈妈！”
“妈妈！！”
那种声音模糊又清晰，又远又近，夹杂着无限的恐惧，它像鬼一样缠着我，在我的四面八方盘旋，回绕，仿佛立志要把我生吞活剥。
我死活逃不出来，也死活找不到它：我的孩子。我像在一片湖里，周围被垃圾围剿得恶气熏天。我快被呛死。我不能被呛死。我就只能下沉。一直下沉，下沉，下沉……直到浑浊的湖水涌进来，堵住我的鼻腔，我的嘴，我的肺。
我越来越确信自己怀的是个妖怪。“晴天”光筹集资金和建造就用了一年，我已经远远过了怀胎十月。所以吗，我肚子里的不是孩子，而是和青一样，想要我命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那么想把它生下来？为什么我还那么想把这个妖怪生下来？我想摸摸它肉嘟嘟的脸，妖怪宝宝的脸蛋会和人类一样是肉嘟嘟的吗？但反正我想摸摸它的脸，它会是男孩还是女孩？我想让它亲吻我鼓涨的乳房，它会像一只野蛮的小兽一样吮吸我的乳汁。我会痛，可我不会把它推开。
我会养它，我会把它养大，我会教它怎么爱人，而不是吃掉会爱的人。
我想看它上学，成家。我想看它幸福。
我好想抱抱它，我想吻它，我想要这只妖怪。
可那一天晚上，我不知第几次做这个噩梦，梦里我的孩子它那样撕心裂肺地喊我，它问我在哪里，它说它害怕，它叫我妈妈。
那是最后一次。我几乎看见了我的孩子，它的脸。是个女孩，特别漂亮，是和017一样惊人的美貌。
我看见了她，我醒来了。我的肚子像一块咽了气的气球，噗地一声放完了它所有的气，瘪瘪的，仿佛所有内脏也一起流光了，里面只剩下空气。
我的孩子没了。
那是又一个午夜，十二点。我起来，院外夜深得像死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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