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全抄完了吗?抄完就擦了。”
语文课上，黑板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粉笔字，中年男教师站在窗边，抬手敲了敲黑板左侧。
他把窗户开了条小缝，右手拿着黑板擦伸出窗外，用力拍掉上面的粉笔灰。
风一来，粉尘一下被吹散。
刘老师是他们的班主任，因此同学们都表现得非常积极。
“抄完了!"
“老师，你擦吧，没事儿。”
“早就抄完了。"
……
一片同意之声将夏耳蚊蚋般的声音淹没。
夏耳坐在第三排，鼓足勇气举起小手，哪知还没开口，耳根就先红了。
"老师，我……"
“都抄完了吧?那我擦了啊。”
班主任老刘自然没听见夏耳的声音，手臂挥舞了几下。
夏耳的勇气就跟那些粉笔字一样，被黑板擦一同擦去，只剩下没抄完笔记的慌张。
夏耳总是很认真，写字也习惯一笔一画，平时还好，一到这种全班抄写的时候，速度就有点跟不上了。
“给。”斜后桌的男生明显不耐烦地拍了拍夏耳的椅子，把一张字条丢给她，“程可鱼的。”
程可鱼是夏耳的好朋友,个子要比她高一些，在班级位置有点靠后。
夏耳回过头去看程可鱼。
程可鱼微微猫腰，长长的马尾辫垂在桌上，双手合十，在胸前拜了拜，求夏耳帮忙。
字条是程可鱼传给第一排一个男同学的。
这节课，夏耳已经不知道帮她传了多少次。
正因为帮程可鱼传字条，夏耳的注意力总被打断，才导致抄笔记没跟上进度。
夏耳倒没有怪朋友的意思，只是已经麻烦前面的同学太多次，她实在不大好意思了。
她稍微犹豫一下,再抬头,见班主任又写了两行字，她不禁有些急。
反正，老师短时间应该不会回头的吧?
夏耳屏住呼吸，手里紧握字条，朝着那个男生用力一扔--
字条呈完美的抛物线，划破空气，擦过那个男生的头顶。
只听“啪”的一声，字条砸在了黑板下方。
再然后，回弹到了班主任的脚边。
教室里一直很安静，正因为安静，这细微的声音可不算小。
不知底下哪个男生直接“嚯”了一声。
班主任手上动作一停，弯腰捡起地上的字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直接拆了。
夏耳见了，心顿时悬起来。
“谁传的?”班主任读完字条上的内容,“啪”地把教材扔到讲台上，夏耳心里
扫视下面的同学，“自己站起来，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没人说话。
比起传字条，敢做不敢认更让老师生气。
“没人传?那真是奇了怪了，还能是天上掉下来的?"
夏耳如坐针毡，不自在地攥紧校服，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班主任背着手在讲台上走来走去，说:“行，你们都不承认，我这就找校长去查监控。”
一听说要查监控，夏耳再也坚持不住，猛地站起来，说出的话也磕磕绊绊:“老师……是、是我传的……"
“夏耳?”班主任看到站起来的是夏耳,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你确定这字条是你写的?”
传字条和写字条，这两者的差别可大了。
夏耳下意识回头去看程可鱼，程可鱼在后排拼命摆手，求她不要出卖自己，看起来比她还急。
想到程可鱼爸妈的可怕程度，夏耳默了默。她很少撒谎，所以这会儿心跳很快。
但最终她还是硬着头皮承认了:“是我……"
班主任看起来更生气了:“夏耳，你以为你现在逞英雄，是在讲朋友义气吗?你是在害她!我再问你一遍，这字条到底是谁传的?”
面对班主任狂风暴雨般的怒火，夏耳忍着突突的心跳，下意识摸了一下耳朵。
她右耳垂上有一颗深红色的小痣，每当她心里装着事的时候，就会去碰一下。
“是我写的，老师。"
班主任气得连连点头:“好啊，你不说实话是吧?行，那我现在就给你家长打电话!”
放学后，程可鱼跟夏耳一道回家。
程可鱼还有些后怕地说:“今天真是吓死我了，幸好有你，我的好耳朵!要是被我爸妈知道，他们肯定得打死我。”
夏耳握着书包带,声音闷闷的:“再有下次的话,我可救不了你了。”
“知道啦!不会有下次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别的，没多久，就走到了夏耳家附近。
“哎?你看。”在拐弯的路口处，程可鱼抬手指着夏家前院的那幢两层的大房子，“陈家是不是回来了?”
夏耳心里一轻。
紧接着，她抬眼去瞧。
白色的砖瓦房平地起了两层，墙壁被雨雪冲刷多年，久未清理，留下了斑驳的污水印。
而那已经闭合了七年的玻璃窗被重新推开，跟记忆中的画面重合，就像陈家还未搬走时，她常常在家里看到的那样。
夏耳移开视线,摸了摸耳垂上的小痣,轻声说:“应该不会回来吧。”
“也是。”程可鱼点头，“人家都搬去安城赚大钱了，怎么可能再回咱们这小镇上过苦日子。"
夏耳回到家，一进门就听到妈妈徐凤琴爽朗的笑声。
她以为妈妈在看电视，没多想，站在门口换鞋，喊道:“妈妈，我回来了。”
徐凤琴在里屋应了一声:“耳朵，快过来，看看谁来了?”
夏耳放鞋的动作一顿，要是往常她并不会多想，可今天……
她下意识向外看了一眼，前院的窗还开着。
难道……
夏耳跑向里屋，推门的那一霎，她呼吸都紧了。
她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视野随着门开的角度而增大，她抬眸，向里面看。
沙发上坐着两个中年女人，其中一个看着要更年轻些，皮肤苍白，有些瘦弱。
四月已经不那么冷了，她还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神色十分温柔。
虽然已经时隔多年，但夏耳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曲阿姨?”
“夏耳回来了呀。”曲燕朝夏耳招手，“快让阿姨瞧瞧，哎哟，真是大姑娘了，都变了样了。我走的时候，你才长这么高。”
曲燕亲自替夏耳摘了书包，拉着她的手，左瞧右瞧，越看越喜欢。
徐凤琴笑着摆摆手，说:“什么大姑娘，我看她还是个孩子样。”
“你就是成天看着她，不觉得变化大。我看我们家陈岁也是，天天瞧着，也没什么变化，这一回来，谁见了都说陈岁长很高了。我仔细一看，才发现他比他爸都高了半个头。"
曲燕说着，看了眼手表，站起来告辞:“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这刚回来，屋里屋外都要收拾，可得弄个几天。”
徐凤琴赶紧起来送客，夏耳也去送。
曲燕走到大门口，又回头说:“等阿姨家收拾好了，你们有空过来玩。”
夏耳规规矩矩地站在妈妈身边，甜甜地笑道:“知道啦，阿姨。”
“小耳朵真乖。”
等曲燕走远，夏耳跟妈妈一齐向屋里走。夏耳问:“曲阿姨怎么来了?”
“她家不是好几年没人住了嘛，过来借扫除工具。”
夏耳“唔”了一声，没有说话。
“对了,白天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你早恋,咋回事?真早恋了?”
夏耳挠挠头，小声解释:“没，是程可鱼传字条被老师抓了，我替她承认了。妈，你不要告诉她家里，不然她就惨了。”
徐凤琴松了口气，又教育她:“妈妈也觉得你不像会早恋的孩子，妈妈不反对你谈恋爱，但是你现在的年纪，学习才是首要任务，知道了吗?”
“记得了，妈妈。"
夏耳一向乖顺，从不让家里操心。
徐凤琴见女儿如此听话，心里很欣慰。
她正要说点什么，余光瞥见夏耳的鞋，笑了:“你看你，鞋子也不好好穿，一脚拖鞋一脚运动鞋的。”
夏耳低头，方才情急，也没顾上自己鞋没换好，直接就跑进了屋。
她红了耳根，跟妈妈解释:“我听见你喊我，以为有急事。”
"你曲阿姨还说你长大了，分明还是个孩子。去，把鞋换好，回屋写作业去吧。”
夏耳应了一声，赶紧回去了。
她换好拖鞋，先到大屋拿回自己的书包，而后回到自己的小屋，一拿出需要写的作业,整齐摆放在书桌左侧,又从笔袋里掏出一支笔，展开一本练习册，坐在书桌前准备做题。
可笔尖虚虚悬在印刷铅字上方，久久未能下笔。
她的心思早已飘到九霄云外。
只有她自己知道，没来得及换好鞋子，并不是因为着急回应妈妈，而是因为她以为来家里的客人，会有陈岁。
陈家人回来了，这对在附近生活了几十年的人们来说，是个不小的轰动。
不止大人，就连他们这些一同长起来的小孩子，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接下来的整整一周，夏耳都生活在陈岁回来了的消息里。
“我听小乐他们说，这几天他们经常跟陈岁一起打球。”
刚下课，夏耳还在抄课上没写完的笔记,程可鱼就过来跟夏耳说话。
夏耳没抬头，“哦”了一声，抄笔记的速度却悄然慢了下来。
程可鱼有点激动地说:“我那天看了一眼，陈岁现在长得可高可帅了，跟以前一点儿都不一样。你见到他了没?咱俩放学去看他们打球吧!”
她连珠炮一样说出一段话，可是夏耳只注意到了一件事--
原来大家都见过陈岁了吗?
笔尖在本子上一顿，她轻轻画掉,重新写好那个字，然后淡淡地说:“我就不去了，耽误写作业。"
程可鱼十分遗憾地说道:“那好吧，你不去，我也不去了，就我一个女生，去了有什么意思。”
有时候，夏耳放学在家，会听到马路上传来清晰的拍球声。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向屋外看一眼。
男孩子成群结队地走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聊天。她在家里，只能看到好几个脑袋从家门口路过。
走在中间的那个男孩子个子明显要更高些。因为看别人只看得到头发，看他却可以看到整个额头。
远远地，也能感觉到他很白。
一般这个时候，夏耳就会停下手头上的一切事情，试图在那些男孩子的声音中，分辨出陈岁的声音。
但直到男孩子们的声音随风飘远，她也没听出个结果。周末。
夏耳在家里洗头。
她刚洗干净头上的泡沫，就听见院子的大门响。
她拧出头发的水，拿起架子上的杏黄色毛巾，一边用双手搓头发，边向门口走。
她用手臂推门，刚要发力，门却自己开了。她推了个空，身体惯性向外，撞进了一个怀里。
夏耳觉得不好意思手忙脚乱地道歉:“对不起，我没看到……"她慌忙抬头，看到来人，后面的话一下子说不出来了。陈岁在门口站着，个子高高的，她得仰头看他。他穿着宽大的黑色运动服，胸口有个三叶草的标志。
拉链一直拉到最高处，将修长的脖颈藏起来，抵住精致的下颌。再向上，五官张扬帅气，双眸漆黑，是内双，乍看上去眼皮有点薄，不笑时显得他整个人有点冷。
但他此刻，却是笑着的。
陈岁单手揉着胸口，吸了口气，垂眼对夏耳笑，说道:“还挺疼。”夏耳的个子不是很高，在女生里算中等，以她的角度抬眼，恰好能看到他右眼皮褶皱处那颗小小的痣。
小时候，陈岁奶声奶气地跟夏耳说:“我妈说，我要是走丢了，她用眼皮这颗痣就能认出来我。"
现在来看，曲阿姨说的话是对的。
陈岁变了很多，小时候奶包子似的脸长开了，变得又帅又冷，乍一看，叫人有点不敢认。
起码夏耳是不敢认的。但还好,那颗小痣没变。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